二人一边催驼疾行,一边偷偷回头窥望,行出三四里,发现身后并无人跟踪,这才长舒口气,放松缰绳,慢慢悠悠往前走。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路边种着许多石榴树,枝繁叶茂,沉甸甸挂满果实,一个个又大又圆通红如火。无弃顺手摘下几个,和玲珑一边走一边剥着吃。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天近黄昏。
前面来到一处村庄。
远远望去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冷冷清清。
“嗯?不太对劲啊。”无弃一脸疑惑。
“怎么了?”
“马上快到晚饭时间,居然没一户烟囱冒烟,说不过去啊。”
碧州常年风沙肆虐环境恶劣,有许多废弃村落。可这里是岚州,气候宜人沃野千里,他俩一路走来,还没遇见过无人村。
二人满脑困惑继续往村里走。
刚进村子,就听见篱笆院里传出犬吠,汪汪汪、汪汪汪。无弃坐在鞍上遮手张望,农舍门窗紧闭不见人影,但院里整齐干净,肯定经常收拾打理。
“你在外面等着,我进院里瞅瞅。”
无弃翻身下驼,推开篱笆门,左顾右盼走进院子。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犬舍藏在角落,里面关着一只大黑狗,对无弃拼命狂吠,若不是脖子拴着绳子,恐怕早就扑过来。
无弃走到房屋门口,叩响门环。
咣咣咣、咣咣咣。
“老乡,我们是过路的,天黑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可否行个方便?……您放心,我俩不白借,给您五十文行不行啊?”
客栈住一晚才一百文,五十文绝对不算少。
屋内静悄悄,没有回应。
无弃扒着门缝往里瞅,黑漆麻乌啥也看不见,又走到窗户旁,把眼睛凑在窗缝上,忽见黑影咻的一闪。屋里肯定有人,只是躲着不出声。
“老乡,我们不是坏人,去篷州办事正好路过宝地,萍水相逢可否行个方便?”
“五十文若嫌少,您说个数……您觉得多少合适?”
“喂,就算不答应,您好歹吱一声啊。”
……
无弃喊的口干舌燥,屋里人就是不应声。他实在纳闷,这一路在村民家借宿过多次,要么答应要么拒绝,还是头一回,全家通通躲起来不见人的。
玲珑见同伴悻悻回来:“家里没人吗?”
“有人,只是躲着不出声。”
“胆子这么小啊?”
“别担心,村里有十几户人家呢,不会家家都这样。”
无弃跨上驼背,二人继续往前走。
他俩万万没想到,家家户户都一样,门窗紧闭人不露头,更过分的是,甚至把鸡啊猪啊都统统赶进屋,鸡笼猪舍空空荡荡,只留狗子在外面汪汪乱吠。
“怎么回事?当我俩是强盗土匪啊?”无弃有点哭笑不得。
他俩从村头走到村尾,心情越来越沮丧,前面已是最后一户人家,要是再不行,今晚只能在露宿野外啦。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奇怪声响。
仓仓仓、仓仓仓、仓仓仓。
无弃头皮一紧:“哟,好像有人在磨刀。”
玲珑一惊,赶紧勒住缰绳。
“别担心,我去瞅瞅。”无弃双腿一夹驼腹,咻的窜了出去。
哒哒哒、哒哒哒。
他飞快奔到院外,透过篱笆墙往里窥探,院子里有位白发老汉,撅着屁股蹲在地上,手握柴刀,吭哧吭哧在砺石条上来回磨。
老汉听见蹄声,转头瞅了一眼,继续自顾自磨刀。
无弃稍稍松了口气,好像不是冲着自己。
他翻身下驼,推开篱笆院门,小心翼翼走进去。
“老丈。”
老汉就像没听见,继续磨刀。
仓仓仓、仓仓仓、仓仓仓。
无弃脸皮厚,走到跟前,挥手打招呼:“喂,老丈。”
老汉倏地站起身,手拎柴刀瞪圆双眼:“你想干嘛?”
无弃笑嘻嘻:“您别紧张啊。我和同伴路过宝地,想在您家借宿一晚,您看行吗?……您放心,我俩不白住,给您五十文行不行?”
“赫赫。”老汉两声冷笑,神情诡异。
“到底行不行,您给句痛快话啊?”
“行啊。”老汉阴阳怪气,举起柴刀,指着对面破陋柴房:“随便你,想住就住吧!”
“多谢老丈。”
无弃拱拱手,迈步走向柴房,想看看地方。
“不行,让他们走,让他们走!”
忽然从屋里传来女声尖叫。
无弃心里不爽。
这娘们咋这么不通人情啊?
屋门哗啦打开。
冲出一位年轻女子,头发凌乱,脸颊梨花带雨满是泪痕,哽咽摇头:“爹,女儿已经害死一条人命,不能再连累别人啦。”
嗯?啥意思?
无弃摸不着头脑。
“唉——”老汉仰头长叹,满脸无奈绝望:“老天爷啊,你听听,你听听啊,俺闺女这么善良的人,命咋就这么苦哇?”
堂屋内。
无弃、玲珑坐在桌边,年轻女子沏了壶茶端上来。
老汉蹲在门口,点燃一锅旱烟,吧嗒吧嗒,闷头连抽三四口,呼——吐出一大团白烟,等情绪平复,开始讲述事情原委——
老汉名叫老栓,世代在本村务农,老伴死的早,一直跟女儿蕙兰生活,相依为命十数年。
蕙兰相貌端正性格温婉,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全被老栓婉言谢绝,他只想找个上门女婿,一来延续家门香火,二来把女儿留在身边。
老栓相中隔壁村小伙长贵,年纪与蕙兰相仿,父母双亡,老实巴交勤劳肯干。他托人去问,长贵一口答应,订好日子本月底成婚。
万万没想到。
就在昨天傍晚,长贵被人杀害。凶手把尸体送到门外,还在胸口放上一封信。信封大喇喇写着“蕙兰吾爱亲启”,里面只有四句话——
“明晚三更正当吉时,凤冠霞帔红绫盖头,静候吾至共赴春宵,孰敢多事当如此子!”
末尾署名:鬼新郎。
笔迹邪魅妖娆,如同恶鬼画符。
……
“这鬼新郎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嚣张!”玲珑气的娇躯发抖。
同为女孩心有戚然,对蕙兰遭遇感同身受。
老栓一脸无奈:“这鬼新郎乃是远近闻名的采花大盗,专门绑架黄花闺女,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这人性格古怪,每次犯案前,都会写信提前通知,要求女方凤冠霞帔扮作新娘模样,自己则一身大红新衣扮作新郎,搞的好似娶亲一样。”
“倘若女方已有婚约,他必会杀掉未婚夫,把尸体送上门。唉,长贵与兰儿刚刚订婚不到十天,没想到就遭此毒手。”
老栓用力抽了口旱烟。
蕙兰哽咽抽泣:“呜呜……都是俺……都是俺害的……呜呜呜……不是我……长贵不会死……呜呜呜……呜呜呜……”
无弃不解:“这家伙如此嚣张,难道官府不管吗?”
老栓叹了口气,摇摇头:“鬼新郎武艺高强神出鬼没,衙门官差一来找不到,二来就算遇上也不是对手,吃了几次亏,再也不敢管啦。”
“那村里人呢?全都是死人吗,怎么没一个来帮忙啊?”
无弃想起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不敢露头,实在气不过。
老栓连忙摆手:“不不不,这不能怪他们,鬼新郎手段毒辣,谁敢帮忙,全家都得死光光,换作老朽也不敢出头啊。”
玲珑关心道:“那些被抓走的女子后来怎样?”
老栓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没一个回来的。”
蕙兰趴在墙上失声痛哭:“呜呜……俺死不足惜……只是……只是爹爹年纪大了……以后一个人怎么活啊?……呜呜……呜呜呜……”
玲珑起身走过去,轻抚后背安慰:“你放心,有我和无弃在,谁也抢不走你!”
她转头望向同伴:“你说对吧?”
目光灼灼,炽热如火。
无弃挠挠后脑勺,硬着头皮答应:“对对,对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