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早爱音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长满了刺的黑长直,心里那点想要好好相处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
爱音本就超级好面子!
于是她从那个几乎被她当成储物柜的吉他包里慢悠悠地取出一副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动作斯文地戴上,然后用食指装模作样地往鼻梁上推了推。
“椎名同学,”她开口,声音里的轻浮感被眼镜过滤掉了一大半,显得一本正经,“你,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喜欢我?”
排练室里唯一的那个裸露灯泡在头顶“滋滋”作响,投下的光线昏黄而无力。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混杂着从门口飘进来的、化雪时的湿冷空气。整个空间安静得只能听到那微弱的电流声,和立希停不下来的、用鞋尖敲击水泥地的“哒、哒”声。
立希没好气地抬起眼皮,那双漂亮的紫色眸子里全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你又不是福泽谕吉(印在万元日钞上的头像),我凭什么一见面就得喜欢你?”
“嘿嘿。”
听到这个回答,爱音反而笑了。她摘下眼镜,随手扔回包里。那层伪装被撤下,她整个人又变回了那个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所谓真诚才是必杀技,既然场面已经撕破,那就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说实话吧,”她双手插进外套口袋,身体前倾,凑近了些,“我也是上面派来的任务。你应该也知道,你们这支乐队现在的麻烦有多大。我一个根正苗红的海归派,接到这个任务都犯怵。你也该知道你们现在的风评怎么样吧?”
她故意顿了顿,用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慢悠悠悠地补充道:“‘RING毁灭者’高松灯,‘crychic的亡灵’,‘幕后黑手’,‘黑秀才’,‘帮凶’,‘逆流邪风小爬虫’……我听到的版本可不少,据说你们这支乐队是带来日本不详的象征?”
立希的脸色“刷”一变,握着鼓棒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这些事来戳灯的伤疤。她猛地站起身,鼓凳被带得向后滑出半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咋了?”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那咋了那咋了,对不起 没关系 放个屁 崩死你?”
爱音面无表情顺口溜。
立希的脑子里“嗡”地一下。这算什么?精神攻击吗?
她心理一阵卧槽,这家伙真是个二皮脸,脸皮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
她下意识地斜眼瞄了灯一眼,想看看灯有没有被这个粉毛的疯言疯语吓到……
嗯?
高松灯正睁大那双清澈的粉色眼睛,星星眼,一脸崇拜地看着千早爱音,嘴巴微微张开。
“爱音酱……真有个性。”
灯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种完全无视对方情绪、用一种超脱常理的方式化解紧张气氛的能力,是她自己的绝对反面。
要是立希刚才用那种眼神瞪她,她现在虽然不至于像以前那样落荒而逃,但心里肯定也会难受很久很久。可爱音,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能反击。
另一边,一直靠墙看戏的八幡海玲,也默默地对着爱音竖起了大拇指。
“有点东西。”她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立希感觉自己胸口一闷,一口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她刚要发作,把积攒的怒火全都喷向那个粉毛,海玲却已经不着痕迹地走到了她和爱音中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好了,没时间给你们吵闹,”海玲的声音依旧平淡,“你不是要组乐队吗?这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那可不行!”立希绕开海玲,怒视着爱音,“我看着她就……咳咳咳……”
“野猫!别抽那么多了!”
她的怒吼在半途拐了个弯,射向了角落里的要乐奈。
乐奈不知何时又从爱音那里摸走了几根烟,此刻正用一种高超的技巧,将三支烟同时点燃夹在指间,像某种邪典里的仪式,吸得不亦乐乎,整个角落烟雾弥漫。
立希作为从来没抽过烟的乖乖女孩,怎么受得了这!
被立希一吼,乐奈悻悻地掐灭了其中两根,又凑回了“高松晃”旁边,让烟被吸走。
爱音重新扶了扶那副根本不存在的眼镜,嘴角勾起一丝挑衅的弧度:“呵,那我倒要问问,你想要如何?”
虽然立希的言语攻击力对她来说约等于0,但爱音不介意借此机会杀杀她的锐气。
这要是拿不下,以后在这个新团队里还怎么混?怎么确立自己的核心地位(除了灯以外)?
立希冷静了下来。
她那因愤怒而急促起伏的胸口,在几次深呼吸后,终于恢复了平稳。她意识到,跟眼前这个粉色头发的家伙比脸皮厚,自己毫无胜算。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个道理她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
她必须把主动权抢回来,把评判的标准,拉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
于是椎名立希女士重新坐回鼓凳上,那双总是带着不耐烦的紫色眼睛,此刻紧紧地盯着千早爱音的钢板。
“两件事,”她开口,声音冷硬而清晰,“你做到其中一个,我就认可你,承认你是这个乐队的成员。”
“哦?”爱音挑了挑眉,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要是我两件都做到了呢?”
“呵呵,”立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话别说太早。不过,你要是真有那个本事两件都能做到,我就任意答应你一个,不违反我做人原则的要求。”
爱音撇了撇嘴,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切,不稀罕。”
“你!”
立希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她感觉自己今天受到的挑衅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要多。她猛地攥紧了鼓棒,刚要站起来,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两边同时拉住了。
“立希!”
一边是灯,她的小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眼神里的担忧却让立希的怒气不由自主地消解了几分。另一边是海玲,她只是平静地看着立希,手上用的力道却不容抗拒。
立希被两人拉着,重新按了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爱音那张欠揍的脸。
“第一件事,”她盯着爱音,一字一顿地说,“长崎素世,你知道吧。”
“知道啊,”爱音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们刚刚不还提起呢。月之森的大小姐,可不是你们这样的苦出身。”
“这第一件事,就是你得把这位我们剩下的贝斯手,带回来。让她心甘情愿地回到这个排练室。”立希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悲悯。
带人?哼,我是谁?超级特工Anon,潜入、说服、绑架……呸,是请人,这不手到擒来?
爱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表面上却只是潇洒地一挥手,似乎在谈论一件去便利店买饮料的小事。
“带人而已,小意思。还有一件呢?”
灯看她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知道她完全小瞧了素世现在的状态和内心的壁垒,正要开口提醒一句“素世她……现在……”,结果立希立刻就接着说道:
“第二件事情,你知道……晓山绘名这个人吗?”
嗯?
爱音脸上的笑容凝固。
这个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突然打开了她脑中一个上了锁的区域。
她想起了mI6和国内情报部门在她出发前的联合简报,这个名字被列为最高风险等级,后面跟着一长串的警告:极其危险!背景高度复杂!若有任何关于此人的情报,必须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第一时间上报!
她更想起了几天前,父亲千早和彦在她病床边,亲手交给她的那个密封档案袋。里面只有薄薄的两份资料,标题触目惊心。
一份是《丰川清告 - 背景评估与风险分析(绝密)》。
另一份,就是《晓山绘名 - 身份追溯与威胁等级(绝密)》。
立希没有注意到爱音的僵硬,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是我们cRYchIc以前的指导……我要你,把她带到我面前,或者,把我带到她面前。只要能见她一面就行。”
“立希……”灯担忧地看着她,“你……你要做什么?”
“我要给她一拳!”立希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委屈,“RING那件事之后我才回过味儿来!这家伙绝对什么都知道!她就和丰川祥子的那个混蛋老爹唱双簧,眼睁睁地坐视这一切发生!我要当面问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把我们当成必要的工具,为什么把我们当成必要的代价!”
“立希……”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助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得了,”一直沉默的海玲抱起胸,懒洋洋地开口,“到时候别见了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立希被噎得满脸通红。
这家伙,真的假的?找晓山绘名?爱音心里翻江倒海。这已经不是乐队内部矛盾了,这直接把难度提升到了国际特工任务的级别。
不过……这不正好和自己的任务目标重合了吗?利用这个机会,不仅能完成任务,还能彻底收服这个桀骜不驯的鼓手,一石二鸟啊!
爱音做出了决定。
“行,我答应你了。”她看着立希,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她向前一步,郑重地伸出手。
“重新认识一下,鄙人千早爱音。”
立希愣了一下,看着眼前那只白皙的手,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伸出手,飞快地握了一下就松开。
“哼,椎名立希。”
“汉字咋写?”爱音随口问道。
立希刚想嘲讽一句“你连汉字都不会写吗”,旁边却传来海玲平淡无波的声音。
“全体起立的‘立’,伯利克希尔的‘克’下面的‘希儿’。”
“喂!”立希不满地瞪了海玲一眼,感觉自己又被这个面瘫给出卖了。
“哦……”爱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却在疯狂吐槽:白瞎了这么好听一个名字,配上这么个暴躁的性格。立……希……Rikki……嗯?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爱音的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熟悉的、龇着牙的坏笑。
“哎哟!”她故意怪叫一声,“那你的名字,不就是‘狸希’(Rikki)吗?发音跟‘力士’(Rikishi)一样啊,相扑运动员?”
日语中“立希”的读音Rikki和“力士”Rikishi发音相近,尤其是在快速或口语化的表达中,很容易产生联想。
立希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转红,再由红转青。
“你……你父母没教过你,不要拿别人的名字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吗?!”
千早爱音看着椎名立希那副暴跳如雷的样子,心情莫名地舒畅了起来。她向后退了一步,摊开双手,脸上是那种混合了纯粹与无辜的表情,是能把人气到心肌梗塞的终极武器。
“那咋了?”
立希刚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揪住那个粉色脑袋好好理论一下姓名学和礼貌的重要性,一股意想不到的力道却从身后传来,猛地将她向后一拽。
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野猫,你干什么!”立希回头,发现要乐奈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了她身后,正抓着她羽丘校服的后领,力气大得惊人。
乐奈没有回答,只是歪了歪头,一金一蓝的异色双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她不由分说,拖着几乎被提得踮起脚尖的立希,径直走向了门口那个如同石雕般的高松晃。
“乐奈!”爱音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心里吐槽道:这是干嘛?打不过就叫家长?不对,是叫家里的傻子?这乐队的行事逻辑也太跳脱了吧!
乐奈把踉踉跄跄的椎名立希拉到高松晃面前,然后松开手,指了指那个依旧神情呆滞的男人,言简意赅地说道:
“你要见他。”
“哈?”立希整理了一下被拽得皱巴巴的衣领,感觉莫名其妙,“我见他干什么?”
乐奈那双异色的瞳孔里,也流露出一丝纯粹的疑惑,仿佛在奇怪立希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你说的。”她回答。
“我什么时候——”
立希看着高松晃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又瞧了眼乐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高松晃那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突然缓缓地抬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慢,像一个老旧的机器人。立希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只布满薄茧的大手,在自己眼前慢慢放大。
然后,那只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捏了捏。
立希:“??!”
她整个人都石化了。大脑彻底宕机。刚刚积攒的、对千早爱音的满腔怒火,被这一捏给捏得烟消云散。
这……算什么?入团仪式吗?
“你.......”
“好了,都别闹了。”八幡海玲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她走到众人中间,语气平淡但有效地掌控了局面,“既然人都在,先把事情安排好。爱音同学,你说的两件事,有计划吗?”
被海玲这么一提醒,大家才从刚才那荒诞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爱音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了精明干练的样子:“长崎素世那边,交给我。不过我需要她的详细资料,家庭住址、在学校的课表、常去的咖啡厅……所有的一切。”她心里盘算着,只要信息足够,别说是请,就是绑……咳咳,也能把人“说服”了。
“资料我这里有。”海玲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出几份文件,“晚上发给你。”
立希狐疑地看着她们两个,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像特务接头一样默契了?
“至于晓山绘名,”爱音的表情严肃了些,“这个很难。我只能说,我会通过我父亲的关系去查,但不要抱太大希望,也别问我过程。”
立希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安排。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排练?”灯小声地问道,她最关心的还是乐队本身。
“下周末吧,”立希立刻回答,“这周先把谱子整理好,爱音,你把你的部分扒出来。还有,贝斯……soyo没来之前,海玲,你能先……”
“按小时收费。”海玲干脆地回答。
“……行。”立希咬了咬牙。
简单的计划就这么定了下来。排练室里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几句务实的安排冲淡了不少。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寒风从仓库的门缝里灌进来,让人直打哆嗦。
众人收拾好各自的东西,离开了排练室。站在响町那条昏暗的路灯下,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工厂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在夜色中缓缓飘散。
立希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手,转向身边同样缩着脖子的灯。
“灯,”她的语气难得地放缓和了许多,“一起回城里……吃顿饭?”
灯抬起头,那双纯净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着光。她摇了摇头,然后指向不远处一个亮着灯的巨大水泥建筑。
“不了。工厂……今天加班,要生产石墩。”
“……石墩?”立希没跟上她的思路。
“嗯,”灯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解释道,“花咲川的事情之后……东京都的石墩,生意特别好。订单……很多。”
立希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是看着灯向她道别,然后拉着那个依旧像梦游一样的高松晃,两人一高一矮的背影,一瘸一拐走向了那座在冬夜里轰鸣作响的水泥工厂。
千早爱音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石墩……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这个乐队,果然是被诅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