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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夕阳,如同一炉熔化的赤金,为那座庞大的、充满了异国情调的现代化医院大楼,镀上了一层辉煌而又略带感伤的光晕。冰冷的玻璃幕墙,在这虚假的温暖下,反射着支离破碎的天空。

长崎素世走在最前方,浅栗色长发被晚风拂起。那张总是带着春风般和煦微笑的脸上,此刻眉尖轻蹙,如同精心描绘的瓷器被划开细痕。

每走过十步,她便下意识回眸,确认身后同伴是否跟上——这动作重复得如此频繁,连她自己都未察觉指尖正无意识地捻着月之森校服的裙角。

若叶睦,静静地站在她的影子里。一身月之森的校服,将她与周遭的喧嚣隔离开来,墨绿秀发衬得她肌肤胜雪,怀中那束纯白的马蹄莲与她淡漠的表情形成奇妙呼应。只是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刻意地回避着素世投来的、带着期盼的目光。

她的视线垂落到地面缝隙里顽强生长的三叶草上,仿佛那些纤弱草叶藏着什么宇宙真理。

高松灯则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她死死地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那本写满了歌词的、边角已经磨损的笔记本,铅笔写就的字句如同困在蛛网里的蝴蝶:

“为何会痛\/为何鲜血如此鲜红\/生命是……”她嘴唇无声翕动,几缕灰色发丝垂落额前,将闪烁不安的眼眸藏进阴影。

而椎名立希,一脚踢开路面的碎石,双手深插在校服口袋。紧抿的唇线和锐利的目光构筑起生人勿近的气场,浑身散发着“若非被人硬拽来谁要踏足这种鬼地方”的信息素。

“喂,”立希终于忍无可忍,鞋跟碾碎半片枯叶,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我们到底还要等那个家伙多久?就这么杵在医院大门口,周围人看我们跟几尊傻乎乎的八嘎地藏像一样。”

“立希,稍安勿躁……”素世转过身,夹子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四十分钟!”立希扬起的手机屏幕亮着刺目数字,“那家伙是爬着去私塾的吗?还是说——”

“绘名姐姐是高三的前辈,课业繁重,放学后还要去私塾补习,会晚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素世耐心地解释着,随即话锋一转,试图用团队的羁绊来凝聚人心,“而且,crychic是一个整体,要相忍为团,对吧,睦?”

被点到名的若叶睦,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如同实质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随后,她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事实的语气,轻声说道:

“其实,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非在这里等她。”

一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素世努力维持的和谐表象。

“哎?”素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若叶睦似乎也立刻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刚想开口补救,一旁的高松灯却用她那糯米团子般柔软,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轻轻地说:“我……我也觉得,应该等晓山学姐一起来比较好。”

灯的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立希所有的怒火。

作为灯的头号“信徒”,她立刻调转枪口,将矛头对准了素世:“灯都那么说了......话说回来,长崎你这家伙不也跟我一样,才认识她没几天吗?怎么就‘姐姐’、‘姐姐’叫得那么亲热了?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前天在咖啡店里,她对你说话可没那么客气啊!”

这番话,精准地踩中了素世的痛处。一想到前夜那场颠覆了她认知的“离别仪式”,那既感情复杂,又神魔莫测的学姐,素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脸上的营业式笑容彻底消失,连声音都不再刻意拿捏,变得有些清冷:

“立希,请不要说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

“谁叫那家伙看起来就那么不可靠……”立希小声地、不服气地嘟囔着。

一个清越而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如同夜莺的啼鸣,毫无征兆地在她们身后响起。

“背后议论他人,可非君子之所为。”

众人猛然回头。

众人蓦然回首,只见晓山绘名不知何时静立在三步之外。单片眼镜倒映着血红的残阳,漆黑制服外套敞开,露出内里浆洗挺括的白衬衫。

她单肩挎着剑桥包,包角沾着粉笔灰,另一手捏着吃到一半的饭团,分明是刚冲出补习班的模样。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成日华友好医院前瘦长的碑影,单眼镜片后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钉在立希脸上,唇角弯起没有温度的弧度。

空气凝固了。

下一秒,这片死寂被一道甜得发腻的、几乎要拉出丝的声音划破。

“绘名姐姐!”

长崎素世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她像一只看到主人的蝴蝶,轻盈地飘过去,亲昵地挽住晓山绘名的胳膊,身体微微摇晃着,用一种能让钢铁融化的撒娇口吻说道:

“您终于来啦!人家等得好心急呢——还有,ごめんなさい (Gomennasai),我可不是什么君子,在背后说人坏话是女孩子的特权哦~”

【颅内意识中,丰川清告的意识体默默捂住了耳朵。这夹子音……玛德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抱歉,sayo,”绘名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饭团,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语气温和而疏离,“这两天事务繁忙,昨天晚上和今天下午,没能及时回复你的信息。”

“没关系的!”素世的笑容愈发甜美,“我也是看到绘名姐您的line消息一直显示未读,才不敢打扰,怕您太忙了呢。”

晓山绘名微笑着挣开素世的手,缓步走到高松灯面前,伸出手,用一种安抚受惊小动物的力道,轻轻摸了摸她蓝灰色的发顶。随后,她的目光越过灯的肩膀,望向若叶睦。

“灯,睦,抱歉,久等了。”

“我……我……没、没什么的……”灯的视线在地上左右飘移,不敢与她对视。

而若叶睦,在与绘名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将头撇向了一边,耳根浮起一抹淡淡的绯红。

【绘名与丰川清告的意识,在这一刻达成了完美的共识:看来,她还在为晨光里那场荒诞的“捉奸在床”而感到不好意思。】

【可爱捏,睦头人……】丰川清告在意识深处无声地笑了笑。现在,身体的操控权依然属于绘名,他只负责在关键时刻,通过意识连接,给予几句台词上的指点。

绘名转过身,最后望向依旧像座雕塑般杵在那里的椎名立希,微微颔首,用一种无可挑剔的、月之森贵族女子学校式的礼仪问候道:

“立希,ごきげんよう (贵安)。”

椎名立希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作答。

一行人穿过冰冷的自动门,走进那充满了消毒水与金钱味道的、宽敞明亮到不近人情的医院大厅。正当素世准备去前台询问顶级VIp病房的具体位置时,一个她们熟悉的身影,却从走廊的另一头,迎了上来。

是sumimi的成员纯田真奈。

“若叶小姐?”真奈看到睦,先是一怔,随即目光扫过她身后风格各异的少女们,“还有这几位是……”

“是……”若叶睦似乎正在斟酌词句。

“是sumimi的真奈酱吗?”被素世再次黏上来挽住的晓山绘名,却抢先一步,露出了完美的社交微笑,“昨夜的出道舞台,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自我介绍一下,她们是与祥子、睦一同组建crychic乐队的伙伴们,我叫晓山绘名,姑且算是乐队的场外指导。”

她依次介绍道:“这位是贝斯手长崎素世,主唱高松灯,以及鼓手椎名立希。”

“您好。”其余三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鞠躬问好。

“原来是祥子小姐的朋友们,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真奈也回以职业的微笑。

“初华呢?”若叶睦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警惕,“她在祥子那里?”

真奈摇了摇头:“初华酱今天排练完之后似乎也有些累了,说改日再来探望丰川先生。而且……定治老爷那边......算了总之,她现在不在这里。”

听到这话,若叶睦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绘名(颅内吹口哨):初华看起来害羞了呢~义父果然魅力无边~】

【清告(冷眼审视记忆碎片):不及你青出于蓝。连绑架都能玩出行为艺术。】

【绘名(欢悦转圈):谢义父夸奖!绘名必当精进~】

就在刚才,将要乐奈用【精神绳索】彻底囚禁于那间和室之后,丰川清告便借助系统的传送功能,瞬间返回了日华友好医院地下的秘密医疗室。

他迅速进行了一番伪装——重新拟态那身属于“晓山绘名”的月之森校服,包括对衣服的折旧和粉笔灰小零食等细节处理,然后通过只有他自己和纳苏医生才知道的密道,抵达医院外部的一个小教堂里出来,几步路之后,与那群正在焦急等待着他的、crychic的少女们,汇合。

这趟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探病之旅,其源头,来自于今天早上。

当祥子在VIp家属休息室里,下定决心要为父亲谱写《春日影》之后,她便在crychic的群聊里,用一种充满了悲伤、却又无比坚强的语气,向所有人通报了自己“父亲”不幸中枪病倒,需要她暂时留在医院照顾的消息。

随后,若叶睦,这位最了解祥子内心的人,又在群里补充了一些关于祥子“独自一人强撑着”的“情况”。

这些信息,被嗅觉无比敏锐的长崎素世捕捉到后,立刻便点燃了她那属于“乐队妈妈”的、强烈的责任感与保护欲。她义愤填膺地,在群里发起了这次“为了我们命运共同体的核心成员,丰川祥子”的、集体的、正义的探望……

只能说,这一切的发展,连丰川清告这个始作俑者,都觉得有些荒诞得过分了。

尤其是……素世,她表演出的那份善良与热情,总是......算了,太地狱。

纯田真奈作为演艺圈的前辈爱豆,在确认了丰川祥子大小姐情绪稳定,并且会有朋友陪伴之后,便很识趣地先行告辞了。

很快,便有专门的医护人员,领着crychic的四位少女,以及那位“自称乐队指导的晓山前辈,来到了安保森严的VIp楼层。

丰川祥子接到探访通知,早已等候在套房门口,她天蓝色双马尾用墨色缎带束起,垂落的发梢在净化气流中微微颤动,像被无形丝线牵动的偶人。

纯白长袖衬衫领口的黑蝴蝶结紧扣在颈间,灰色格纹百褶裙下探出的蕾丝白袜包裹着纤细脚踝,圆头玛丽珍鞋的漆皮在防菌地胶上折射出两点寒光。

当她的金色眼眸抬起时,水雾在睫羽间凝成随时会坠落的露珠。这身装扮素雅而得体,恰如其分地展现了一个担忧父亲、却仍勉力维持仪态的、家教良好的大小姐形象。

“祥……”

睦,是第一个打破这片沉寂的人。她走到祥子身边,伸出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用自己微凉的指尖,轻轻握住了祥子那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手。

“睦,你来了,晓山前辈,素世,灯,立希……贵安。”祥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苍白的、礼貌的微笑,“谢谢你们……能在这个时候,来看望我的父亲。”

“祥子,你说过,乐队是命运共同体。”长崎素世立刻上前一步,用她那充满了活力的、细尖的,温暖的声音,回应道,“你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长辈。我们来看看,是应该的。”

“我很抱歉,祥子。”“晓山绘名”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无比的真诚,那双在单片眼镜后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自责”与“同情”。

有一说一,这歉意还真不能算装的。

“不……这不关前辈的事。”祥子摇了摇头。

高松灯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用力地点着头,那双总是充满了不安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真诚的担忧。

而椎名立希,也没有再摆出那副不耐烦的架子。她只是撇过头,用一种有些别扭的、闷闷的语气,说道:“……您父亲,他会没事的。你……你也别太难过了。”

“谢谢你,立希。”祥子轻声道。

几人将各自准备的、包装精美的慰问礼品(主要是些昂贵的水果和鲜花)放在了会客厅的茶几上后,便跟随着祥子,走进了那间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巨大的VIp套房。在穿过一个小小的会客厅后,她们便来到了那面巨大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强化玻璃墙前。

玻璃的另一侧,就是重症监护室。

她们看到了祥子口中那个,平日里如同山岳般可靠的男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复杂的管线,脸上覆盖着氧气面罩,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昏迷不醒”的、脆弱的状态之中。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

“情况……怎么样了?”晓山绘名明知故问,她的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充满了关切。

若叶睦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下意识地抬起头,用她那双空灵的金色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医生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祥子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醒过来。”

若叶睦再次握紧了祥子的手,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体温,去给予她一丝力量与支撑。

立希和灯则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最终只能用最沉默的注目礼,来表达她们无言的关切。

而长崎素世,则有些奇异地,死死盯着躺在玻璃里面那个“丰川清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到祥子的父亲,但她总感觉,那张脸的轮廓,那副身形……有一种说不出的、仿佛在哪里见过的……熟悉感。那是一种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危险的既视感。

好像是.......

“走吧。”

就在她试图深入探究这份熟悉感的源头时,晓山绘名,却用手,轻轻地拽了拽她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却坚定地将她从那危险的思绪悬崖边,拉了回来。

“……抱歉。”素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家属休息室的自动门滑开,一股混合着新设备电路板清香、高档木材抛光蜡与消毒水气味的、超现实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个房间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超现实的、充满了金钱与权势味道的宣告——

房间正中,是一架漆黑如夜、能倒映出天花板无影灯的施坦威三角钢琴。旁边,最新款的KoRG Kronos合成器阵列如同一艘星舰的驾驶舱。

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一套录音室级别的pearl masterworks架子鼓,鼓皮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乳白色光泽;墙边静立的Fender美产贝斯与Gibson Les paul吉他,仿佛沉睡的猛兽。房间角落里,全套pro tools录音系统与Neve调音台的指示灯,如同无数窥探的眼睛,幽幽闪烁。

看得椎名立希和长崎素世,都忍不住咋舌。而高松灯,则觉得这一切都有些魔幻,她只能下意识地、更用力地攥住了自己手中那本,写满了歌词的、普通的笔记本。

祥子没有在意她们的震惊。她走到房间的中央,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睦,谢谢你能把大家邀请过来。素世,灯,立希,还有晓山前辈……我也很感谢大家,能在这个时候,过来陪我。”

“我的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才伤成这个样子的。作为女儿,我无法丢下他不管……”

“所以……”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恳求,“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有一个……非常自私的想法。我希望……希望大家能够在这里,进行我们乐队的排练。给大家制造了这么大的麻烦,我……真的非常抱歉。”

(丰川清告在意识里颇为感动。他想,大祥老师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在原来的动画里,对自己这个生物学上的父亲,其实都无话可说。自己那不断下降的理智值,所带来的痛苦与挣扎,貌似还真不能把账全算到她的头上。)

“祥子,你别这么说!”素世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我们是伙伴啊!只是……在这里排练,不会影响到丰川先生的休息吗?”

“我问过医护人员了,”祥子摇了摇头,“这里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完全不会有任何声音传出去。”

“可你的曲子……”立希终于从对顶级器材的痴迷中回过神来,专业性立刻占据了高地,“谱子写得怎么样了?”

“主体结构已经完成。剩下的部分,”祥子看向那架施坦威钢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今晚,我会全部搞定。”

此言一出,连立希都沉默了。

祥子深吸一口气,目光最后落在高松灯身上。

“灯,你愿意……在这里唱歌吗?为我……也为玻璃另一边的他。”

灯看着祥子眼中那近乎破碎的祈求,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虽小,却无比清晰:“我……我想唱。为苦来兮苦,唱。”

立希随即跟上,那速度,快得仿佛是早就设定好的程序:“灯同意了,那我也可以。”

“当然可以。”

“没问题。”

绘名和素世,也微笑着,表示了同意。

众人就祥子已经写出的那部分、还略显粗糙的曲子片段,做了一些简单的分享和排练。

祥子坐在那台崭新的KoRG合成器前,她深吸一口气,那双白皙而修长的、本应弹奏着肖邦与李斯特的手指,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落在了冰冷的黑白琴键上。

第一个音符,如同在寂静的冬夜里,划破长空的第一颗流星,清冷、孤寂,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决绝的美感,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那旋律,是《春日影》的雏形。它不像祥子以往弹奏的任何一首古典乐那般结构严谨,充满了学院派的工整。

此刻的它,更像一头刚刚诞生的、充满了原始生命力的野兽,带着伤痛,带着迷茫,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要冲破黑暗的、疯狂的力量。

高松灯闭上了眼睛,她不需要看乐谱,那每一个音符,都像是直接敲击在她的灵魂之上,与她笔记本上那些充满了孤独与渴望的文字,产生了最深沉的共鸣。她张开嘴,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梦呓般的声音,轻声地哼唱着:

“悴んだ心 ふるえる眼差し… (僵冷的心,颤抖的眼神…)”

她的声音,很轻,很飘,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能轻易地刺穿听者内心最柔软的、伪装起来的硬壳。

而长崎素世,则像一位忠实的记录者,她举着自己的手机,开启了录像模式,试图将眼前这充满了奇迹的、属于她们乐队的第一个“创世纪”瞬间,永远地记录下来。

话说贝斯果然是可有可无的吗?

就在这时——

“停!”

一个充满了不耐烦的、斩钉截铁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这片刚刚形成的、脆弱的和谐。

是椎名立希。

她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那套崭新的pearl架子鼓后面,手中握着鼓槌,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像一位正在审阅一份充满了低级错误的试卷的、严厉的教导主任。

“祥子,”她用鼓槌,指着祥子的方向,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这段前奏的节奏,太散了。4\/4拍的歌,你弹得像自由拍。还有,从主歌进入副歌的和弦连接,太突然了,像一脚踩空了楼梯,听得人很难受。”

她又将矛头,转向了刚刚开口的高松灯。

“还有你,灯!”她的语气,下意识地放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充满了专业性的挑剔,“你的进唱,慢了半拍。虽然情绪很到位,但是……乐队,是一个整体。你必须,踩在鼓点上,明白吗?”

“我……”灯被她这番话一说,立刻又像受惊的小兔子,缩了回去,不敢再出声。

祥子用那张总是带着优雅微笑的脸看着立希:“抱歉,这只是初稿,立希。我当然知道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

“初稿也不能这么乱来!”立希毫不退让,“一个好的基础,才能盖出好的房子。你现在这地基都是歪的!”

“立希-ちゃん(立希酱)!”眼看气氛就要再次变得剑拔弩张,长崎素世连忙上前,像个操心的大家长一样,打着圆场,“祥子-ちゃん(祥子酱)她……她也是因为担心丰川先生,状态不好嘛……”

“大家,大家都是第一次合作,多磨合一下就好了……”

她又转向祥子,用一种充满了理解与安慰的语气说道:“祥子-ちゃん(祥子酱),你别太累了。能写出这样的旋律,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

“我没事。”祥子微微摇头。

就在这片充满了火药味与尴尬的寂静中,那个一直如同局外人般、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晓山绘名”,突然,轻笑了一声。

她缓缓地走到房间的中央,那双在单片眼镜后显得愈发深邃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觉得,”她的声音,温和、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能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倾听的、不可思议的力量,“立希说的,没有错。音乐,在某种层面上,是建筑的艺术。一个稳定的结构,是必不可少的。”

立希听到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你看,还是有明白人”的、得意的表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挑衅地瞥了一眼祥子。

“但是,”绘名话锋一转,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因为被立希质疑而脸色逐渐跨起的祥子,

“祥子的旋律,也没有错。因为,艺术,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构筑一栋冰冷的、完美的建筑,而是为了……传达人心。祥子这首曲子里,那份未经打磨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混乱’,正是它最动人的、灵魂所在。”

祥子的眼中,也闪过了一丝被理解的光芒,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的父亲曾经跟我说,”晓山绘名用一种仿佛在回忆长辈教诲的、悠然的语气说道,“当我今年高三毕业之后,他就会退休,把家里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处理。”

“嗯?”这话题转换的让所有人都是一愣,唯有若叶睦若有所思。

“哎?绘名姐?”素世那双总是闪烁着八卦光芒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两颗小星星,“那岂不是说……你马上就要当社长了?”她了解的信息可是这位神秘的学姐暗恋着自己的义父,如果经济上再独立,那岂不是……

“呵呵,能不能当上,关键还是得看,我能不能在董事会那些老家伙面前,表现得足够‘坚定’。”晓山绘名意有所指地说道。

“那你还在这里跟我们废话?不回去准备你的‘战争’吗?”立希抱着手臂,没好气地问道。

“因为,讲策略啊。”

这次开口的,不是绘名,而是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若叶睦。她只是用她那空灵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陈述了一个事实。

“可不是嘛!”长崎素世立刻笑着接话,试图将话题引向自己擅长的领域,“我妈妈也跟我说过,想要让那些上了年纪老顽固们点头,那可得做到圆滑、讨喜、老练……”

“不,”晓山绘名却摇了摇头,打断了她,“那些都只是手段。想要真正地掌控局面,让他们信服,最重要的,只有一个词——‘Sound’。”

“桑德?”灯小声地、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英文单词。

“也就是‘可靠’的意思。”晓山绘名笑了笑,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椎名立希的身上,

“刚刚在医院门口,我好像听到,立希同学说我看起来‘不怎么可靠’。这一点,我个人可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啊。因为我觉得,办乐队,和办公司一样,最重要的,就是‘可靠’。”

“哦……对的,可靠……”祥子听着这番话,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而‘可靠’的关键,”晓山绘名继续她那充满了哲理的“说教”,如同一个真正的、顶级的制作人,在为自己手下的乐队,指明方向,“这行的真谛,不在于找对‘答案’。而在于,找对‘问题’。”

“你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能为你们,找到那个最核心‘问题’的人。”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所有少女,都在咀嚼着她这番话里,那充满了智慧与深意的内涵。

“……那,我们的路,应该怎么走?”

最终,还是若叶睦,用她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镜面般纯粹的提问,直指了问题的核心。

“非常好的问题。”晓山绘名赞许地笑了笑,她的目光,如同最耐心的老师,缓缓扫过每一个“学生”的脸。

“是走那条,遵循着所有乐理教科书、绝对不会出错、但也绝对无法创造出任何新东西的、僵硬死板的‘老路’吗?”祥子率先问道,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古典音乐优等生的、本能的探究。

晓山绘名摇了摇头,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怜悯:“那条路,很安全,很平坦,就像一条被精心铺设好的高速公路。但走在那条路上的车,太多了。你们的声音,会被淹没在无数相似的、平庸的噪音里,最终,连一点回响都留不下。”

“我......我是不喜欢走回头路的,那是……是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彻底抛弃我们自己的想法,去模仿那些现在最流行的、最能赚钱的音乐的……‘歪路’吗?”高松灯鼓起勇气,用她那细若蚊蚋的声音,小声地问道。

晓山绘名再次摇头,她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那条路,或许能让你们在短期内,获得巨大的成功。但那就像吸食毒品,会让你们的灵魂,一点一点地被腐蚀。当你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连自己都感到厌恶的、空洞的、可以被随时替换掉的商品。那,不是乐队,那是……诈骗。”

“那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喜欢,而将摇滚、古典、流行、爵士……所有风格都杂糅在一起的、博采众长的‘险路’吗?”长崎素世发挥了她那“乐队妈妈”的本能,提出了一个听起来最周全、也最“正确”的方案。

晓山绘名依旧在摇头,她的语气,变得像一位正在解剖失败案例的、冷酷的外科医生:“那条路,是最危险的。因为它通往的,不是‘博采众长’,而是‘四不像’。你们会变成一个缝合了无数个伟大艺术家肢体的、可悲的弗兰肯斯坦。你们会失去自己独一无二的‘脸’,最终,因为无法被任何人定义,而被所有人抛弃。”

“那是……只专注于最艰深的技术,不断挑战演奏的极限,不管听众是否能接受的、迎难而上的‘小路’吗?”若叶睦看着自己的双手,用她那一贯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晓山绘名还是摇头,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属于艺术家的温柔:“那条路,值得尊敬。但,那更像是属于‘匠人’的路,而不是‘艺术家’的路。音乐,如果失去了‘传达’的本质,那再高超的技巧,也不过是……一场充满了炫耀意味的、孤独的杂耍。”

听完这番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她们感觉,自己所有能想到的、通往未来的、那些看似“正确”的康庄大道,都已经被眼前这位神秘的学姐,用一种无可辩驳的、冰冷的逻辑,彻底堵死。

前途光明看不见,道路曲折走不完。

“那……”一直沉默的椎名立希,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迷茫与不甘,“我们现在走的这条,吵吵闹闹、乱七八糟、连一首完整的歌都排不出来的路……又算是什么路?”

只要不是在走回头路,其实……都不算太差。 意识中,丰川清告那属于“张清告”的、充满了沧桑的本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而现实中,晓山绘名看着她,看着在场的每一个,因为自己的话而陷入沉思与自我怀疑的少女。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绝对的自信与肯定。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的迷雾。

“你们问我,什么是正确的路?”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如同在宣告神谕般,说道:

“好路,坏路,有时候也由不得我们,好时便走,坏时便润。”

她伸出手指,指向了高松灯那本被紧紧抱在怀里的、写满了灵魂呐喊的牵牛花笔记本。 “这条路,它的起点,是灯同学那份不加修饰的、如同创世纪第一声啼哭般的灵魂。”

她又指向了祥子那台冰冷的、却又流淌出滚烫旋律的合成器。 “它的基石,是祥子那份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却又无比坚定的旋律。”

她的目光,落在了立希那双紧握着鼓槌、充满了力量感的手上。 “它的骨架,是立希你那份绝不妥协的、对‘正确’的节奏的偏执追求。”

最后,她的视线,在素世和睦的身上,温柔地流转。 “它的血肉,是素世想要将所有人连接在一起的温柔,和睦那份沉默的、却又无比可靠的守护。”

“一条由灵魂、痛苦、偏执、温柔和守护所铺就的路……”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眼前这群充满了缺陷、却又因此而无比真实的女孩子,“你们告诉我,除了这条路,还有哪条路,能比它更‘正确’,更‘可靠’?”

这番话,如同惊雷,又如同圣光,瞬间击穿了所有人的心防。

晓山绘名看着她们那副被彻底震撼的模样,满意地笑了。她走到一旁的餐车,如同在自家客厅般,熟练地拿起一瓶冰镇的巴黎之花香槟。

随着“砰”的一声轻响,瓶塞飞出。

她为自己倒上一杯,然后高高举起。

“来,”晓山绘名笑道,“敬我们这支,注定会代代持续下去的、最‘可靠’的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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