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公元1340年,元廷这艘曾经的巨舰早已千疮百孔,在民怨沸腾的惊涛骇浪中艰难浮沉。夜色下的襄阳城,如同这末世王朝的一个缩影,城墙巍峨依旧,却难掩内里的虚弱与死寂。只有巡更的梆子声,有气无力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掩盖着暗流汹涌的杀机。
次日深夜,星月无光。殷梨亭在谢彦及一队精锐护卫的簇拥下,随着李虎麾下的大队人马,如同暗夜中流动的潮水,悄无声息地逼近襄阳西门。城头上,几点昏暗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守军稀疏而懈怠的身影。
一切尽在掌握。三更刚过,沉重的西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早已等候在外的毛一龙探出身,朝着殷梨亭和李虎的方向用力一挥手。
“进城!”李虎压低声音,手中长刀向前一挥。五千红巾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悄无声息却又迅猛地涌入城中。预想中的激烈抵抗并未发生,少数被惊动的元军守卒,尚在懵懂之中便被缴械制服。整个行动干净利落,除了偶尔几声短促的兵刃交击和呵斥,襄阳城仿佛只是在沉睡中翻了个身,便已悄然改换了门庭。
殷梨亭骑着马,随着大军踏入这座素有“铁打的襄阳”之称的雄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远。他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紧闭的门户,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沉甸甸的责任。拿下襄阳,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大军迅速控制了各处要冲,节度使府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殷梨亭踏入这座象征着元朝在鄂北最高权力的府邸时,节度使阿木罕早已衣衫不整地被人从被窝里“请”了出来,肥胖的脸上满是惊惧与谄媚。
“殷……殷元帅……下官……下官早已心向义军,恭候多时矣!”阿木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殷梨亭漠然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阿木罕大人,不必惊慌。你的职位暂且不变,府邸内外,我会换上‘自己人’护卫。日后一切政令发布,仍需以你的名义,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下官一切听从元帅安排!”阿木罕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他深知自己这颗脑袋和满门富贵,全系于这傀儡身份之上了。
殷梨亭微微颔首,示意手下将阿木罕“保护”起来。他并不信任这个贪生怕死的蒙古贵族,但在当前形势下,保留这个傀儡,对于麻痹元廷、争取缓冲时间至关重要。府内的侍卫迅速被替换成精干的红巾军士,他们换上元军号服,依旧如常站岗巡逻,从外表看,节度使府与往日并无不同。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洒向襄阳城时,街市如常开张,贩夫走卒依旧为生计奔波,百姓们依旧为柴米油盐操心。除了少数敏锐之人察觉到昨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以及街面上巡逻的兵丁似乎换了些陌生面孔外,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最高权柄,已在昨夜无声无息间,完成了更迭。这种平静,正是殷梨亭所需要的。
州尹府邸内,殷梨亭端坐于原本属于州尹的位置上,虽一夜未眠,眼神却依旧清明锐利。
李虎龙行虎步地走入大厅,抱拳躬身,声若洪钟:“报元帅!我军已完全控制襄阳四门及府库、军营!原襄阳守军大部分已被缴械,共计俘虏一万一千余人,听候发落!”
殷梨亭目光微闪,沉声道:“李威!”
“末将在!”一名与李虎面容有几分相似,但更显沉稳的将领出列。
“命你将这些降卒全部打散编制,分批押送往龙山和谷城二地驻扎,严加看管,同时进行甄别与整训,愿归顺者留,冥顽不灵者,另行处置。”他顿了顿,继续下令,“同时,从龙山和谷城我们自己的根基之地,各调五千精锐,共计一万人,速来襄阳换防!”
“得令!”李威领命而去。此举既能消化降卒,防止其聚众作乱,又能用可靠的精锐巩固襄阳防务,可谓老成持重。
“毛一龙!”
“末将在!”毛一龙上前一步,他昨夜立下首功,神色间却并无骄矜之色。
“命你继续负责襄阳城防,并兼管城内治安巡查。严密监控各方动向,一旦发现异常,无论是元廷细作,还是城内宵小,第一时间来报!”
“遵命!”毛一龙深知责任重大,肃然应诺。
不久,一身水汽的王化一与胡强联袂而来。
“报元帅!”王化一声音中带着兴奋,“襄阳水寨及沿江船只已尽数被我等控制!共缴获大小船只四百七十余艘,其中包括蒙冲斗舰数十!另俘获随船修缮工匠、老练舵手、水手共计五百余人,均已集中看管!”
殷梨亭闻言,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好!带我去看看!”
在王化一和胡强的引领下,殷梨亭来到了汉水之畔的襄阳水寨。此时晨雾未散,水汽氤氲中,数百艘船只静静地停泊在江面上,桅杆如林。他登上一艘最大的战船,甲板宽阔,船楼坚固,船身关键部位果然覆盖着铁甲,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用手敲了敲那冰冷的铁甲,发出沉闷的声响。
“元帅,这些船虽比不上纵横长江的庞然巨舰,但在当前,已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水上力量了。”谢彦在一旁轻声说道,他深知殷梨亭志向远大。
殷梨亭点了点头,目光掠过江面,似乎已看到了未来千帆竞发,顺流东下的壮观景象。“确实,规模虽不及预期,但船坚甲厚,远非寻常渔船可比。有此基础,假以时日,何愁不能打造出一支无敌水师?”他转身,对王化一和胡强下令:“王化一,胡强!”
“末将在!”
“命你二人共领水军,王化一为主,胡强为副。即刻起整顿水师,清点物资,整修船只,编练水卒。这些俘获的工匠和舵手,要好生对待,愿留下者,给予优厚待遇,让他们为我军效力!”
“是!末将定不负元帅重托!”二人齐声应命,斗志昂扬。
待殷梨亭回到州尹府,李贤与杨文也已等候多时。
李贤率先禀报:“元帅,府库钱粮已初步清点完毕,存量颇丰,足以支撑我军数月用度。已安排可靠人手接管粮仓与银库,并开始着手统计城内户口,为后续稳定民心、征收税赋做准备。”
杨文接着道:“府衙内原有官员已初步考核完毕,其中庸碌无能、贪酷害民者占了大半。已按元帅指示,将考核不通过、无真才实学者一律革职,所空缺职位,正由我们多年来培养的青年才俊陆续接替,确保政令畅通,运转如常。”
殷梨亭听完汇报,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军事占领是骨架,而民生治理才是血肉。李贤和杨文的工作,正是在为红巾军在襄阳扎下深根,汲取养分。“甚好!一切按计划进行。务必尽快让襄阳恢复秩序,且要比元廷治理时更好,让我红巾军之名,深入人心。”
众将领命而去,各自忙碌。偌大的厅堂内,暂时只剩下殷梨亭与谢彦。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殷梨亭的脸上,他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初步胜利,但眉宇间那缕因纪晓芙而起的忧思,却并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