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在练武场的一番言行,很快便由大师姐静玄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灭绝师太。
静玄说完,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灭绝师太端坐蒲团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念珠,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良久,她才喟然轻叹:“郭靖郭大侠……那是百年前的英杰了,事迹多流传于江湖故老口中,典籍记载甚少。此人年纪轻轻,竟也知晓得如此清楚,还能引为范例,激励后进……想必,是张真人平日教导时所言吧。”她将缘由归到了张三丰身上,心中对武当的底蕴与传承,不禁又高看了几分,同时也对殷梨亭的见识有了新的评价。
殷梨亭在峨眉山这一住,便是两三日光景。他性子本就温和,加之有意与峨眉派修好,便时常在弟子们练功时出现,加以指点。他毫不藏私,无论是剑法招式间的衔接破绽,还是内功运转的细微关窍,只要弟子们询问,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并提出切实可行的改进方法。其讲解深入浅出,往往能用生动有趣的比喻将晦涩的武学道理说得明白透彻,引得众弟子时而恍然大悟,时而掩嘴轻笑。
不仅如此,他谈吐风雅,见识广博,偶尔说起江湖轶事、各地风物,亦是引人入胜。短短几日,他便与这些年纪相仿的峨眉弟子们打得火热。众人只觉得这位武当殷六侠全无顶尖高手的架子,平易近人,温和有礼,都愿意与他交谈、请教。私下里,更是对纪晓芙羡慕不已,纷纷夸赞她寻了一位武功高强、人品出众、又懂得体贴人的好夫君。纪晓芙听着师姐妹们的羡慕之语,看着人群中卓尔不群的夫君,心中自是甜蜜无比,那点因夫君过于耀眼而产生的微酸,也早被这满满的幸福与自豪冲淡了。
这一日,殷梨亭又如常在广场上与众弟子探讨剑法精要。他正讲解到一招“分花拂柳”的劲力运用技巧,亲自示范如何将柔劲蕴含于凌厉的突刺之中,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殷六侠。”
众人回头,只见灭绝师太不知何时已来到场边,正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们。弟子们连忙收剑肃立,齐声行礼:“师父!”
殷梨亭也转身拱手:“师太。”
灭绝师太目光扫过在场弟子,最后落在殷梨亭身上,缓缓开口道:“殷六侠倾囊相授,将我派武学精妙之处剖析指点,毫不藏私。却不知……你将自身门派如此精妙的武艺随意传于外人知晓,就不怕回山之后,张真人怪罪于你吗?”她这话看似询问,实则也带着一丝探究与提醒。江湖上门户之见极深,各派对自己的绝学更是视若珍宝,等闲不肯示人,更遑论如此细致地讲解给别派弟子。
殷梨亭闻言,却是坦然一笑,笑容如春风拂过,带着无比的自信与对师门的尊崇:“师太多虑了。若是我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我将他的武学道理讲给峨眉派的诸位师姐妹听,他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开心不已,拍手称快!”
他顿了顿,环视周围那些带着好奇与惊讶目光的年轻面孔,声音清越地说道:“家师之所以能成为武林泰斗,天下第一人,凭借的不仅仅是超凡脱俗的武功,更是他那海纳百川的胸襟与博采众长的智慧。他常教导我们,武道无涯,固步自封乃是取死之道。唯有开阔眼界,交流互鉴,方能不断精进。武当的功夫,从来不怕别人知道,因为知道了,未必就能学会;学会了,也未必就能超越。家师的心胸,又岂会在意这区区技艺的传播?”
他看向灭绝师太,语气转为诚恳:“不瞒师太,我下山之前,师父曾点评我的武功,说我已达‘技’之巅峰,招式的变化与运用已近乎圆满。但距离悟通自己的‘道’,走出属于自己的武学之路,还差得很远。而感悟大道,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需得阅遍千山,经历万事,与人交流,甚至教学相长,方能有所触动。今日与诸位师姐妹讲解剑法,于我自身,亦是一种梳理与反思,受益匪浅。”
这一番话,格局宏大,气度非凡,听得众弟子心驰神往,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张真人更是心生无限敬仰。
灭绝师太亦是怔然,半晌不语。她一生要强,执着于峨眉威名,于门户之见看得极重,何曾听过这般开阔的论调?沉默良久,她才似感慨,又似释然地低语了一句:“张真人……果然非常人!”她不再多言,深深地看了殷梨亭一眼,便转身离去,背影竟似比往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思索。
又在峨眉山盘桓了一日,将纪晓芙昔日的一些私人物品收拾妥当,殷梨亭便带着她向灭绝师太正式辞行。
大殿内,殷梨亭拱手道:“师太,晚辈与晓芙在贵派叨扰多日,承蒙款待,感激不尽。如今诸事已了,晚辈欲带晓芙回武当山一趟。新婚燕尔,理当带她去拜见家师,让他老人家看看徒媳。”
灭绝师太此次倒是颇为通情达理,点了点头,语气甚至算得上平和:“嗯,理当如此。代贫尼向张真人问好。”
“一定带到。”
辞别灭绝,二人又来到广场与众多峨眉弟子道别。这几日的相处,让这些年轻女弟子对殷梨亭充满了感激与不舍,纷纷围拢过来。
“殷师兄,你这就要走了吗?”
“以后还会来峨眉看我们吗?”
“殷师兄,多谢你指点剑法!”
“晓芙师姐,你真幸福……”
叽叽喳喳的话语中充满了真诚的挽留与祝福。纪晓芙与诸位师姐妹一一话别,亦是眼眶微红,颇有几分不舍。
殷梨亭含笑应对,与众人拱手作别,这才携着纪晓芙,在众多依恋的目光中,缓缓下山而去。
直到走出峨眉山地界,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殿宇和人群,纪晓芙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娇嗔道:“总算出来了……六哥,你在山上这几日,那些师妹们看你的眼神,都快把你给吞下去了!”
殷梨亭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傻丫头,这醋你也吃?我心里眼里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纪晓芙俏脸一红,心中甜丝丝的,将他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
两人依偎着走了一段,纪晓芙忽然觉得方向有些不对,奇道:“六哥,我们不是回武当山吗?这路……好像不是往北啊?”
殷梨亭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目光望向西北方向,那里群山连绵,云雾缭绕:“谁跟你说我们要立刻回武当了?”
“啊?”纪晓芙一愣,“那我们去哪儿?你刚才不是跟师父说……”
“说是说了,可没说是立刻回去。”殷梨亭打断她,眼中闪烁着一种纪晓芙从未见过的、带着几分野性与算计的光芒,“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昆仑山。”
“昆仑山?”纪晓芙更加惊讶了,“那里是明教总坛光明顶所在啊!六哥,我们才刚与明教结下死仇,杨逍更是……你现在去昆仑,岂不是自投罗网?”她脸上写满了担忧。
殷梨亭却是一脸从容,握紧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决心:“正因为是明教的老巢,所以才更要去。杨逍之事,绝非终点。明教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有些事情,我必须去亲自印证,有些机缘,或许也在那里。放心吧,晓芙,你夫君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此行,未必是龙潭虎穴,或许……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收获之旅。”
他并没有告诉纪晓芙,他记忆深处那些关于这个世界未来的模糊片段,以及昆仑山可能隐藏的、关乎他能否真正“悟道”,乃至改变更多人命运的秘密。
纪晓芙看着他坚定的侧脸,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力量和那份运筹帷幄的自信,心中的担忧渐渐被信任与好奇取代。她不再多问,只是轻轻点头:“嗯,六哥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于是,这对新婚夫妇,辞别了峨眉众人,却并未北上武当,而是调转方向,踏上了西去昆仑的漫漫长路。前方的路途注定不会平坦,但只要有彼此在身边,便无所畏惧。新的冒险,已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