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汉阳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昨日的喧嚣喜庆早已散去,纪府上下弥漫着一股压抑不安的气氛。
纪晓芙一夜未眠,美眸中带着血丝,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她亲眼目睹了殷梨亭的高强武功,却也听到了父亲更深层次的忧虑。个人的勇武,在庞大的势力面前,似乎依旧显得单薄。
前厅内,纪老英雄——纪鞭,已换上一身庄重的衣袍,面色凝重地对长子纪刚吩咐道:“刚儿,为父此去锐金旗总坛,是福是祸难料。若……若我日落之前未能归来,你便立刻收拾细软,带着家中老幼,跟随殷六侠前往武当山暂避,切勿回头!晓芙,”他转向女儿,语气斩钉截铁,“你立刻动身,返回峨眉山,在你师父座下好生待着,没有我的消息,绝不可再回汉阳!”
“爹!”纪晓芙急声道,眼中已有泪光闪烁,“我要跟您一起去!祸是因我纪家而起,我怎能独自逃避?”
“胡闹!”纪鞭厉声喝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非同小可,岂是儿戏?你一个女儿家,去了又能如何?平白让我分心!不许去!”
就在纪晓芙还要争辩,纪刚也跃跃欲试想要同去之时,一个清越平静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纪老英雄,此行,我陪您去。”
众人回头,只见殷梨亭缓步走来。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武当道袍,身形挺拔,面容平静,仿佛只是要去赴一场寻常的约会,而非龙潭虎穴。
纪鞭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激。在这等危难时刻,这位未来的女婿能挺身而出,这份情义重如山岳。但他旋即压下激动,摇头道:“殷六侠!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此事乃我纪家与明教的纠葛,实在不宜将武当牵涉其中。若是因此使武当与明教产生嫌隙,老夫万死难辞其咎!”他话语恳切,处处为殷梨亭和武当着想,显见其并非贪生怕死、只顾自身之辈。
殷梨亭听他此言,心中对他更多了几分敬重。他走到近前,执晚辈礼,语气诚挚地说道:“纪伯父,晚辈斗胆。家师张真人常教导我们,习武之人,当心存侠义,路见不平,尚需拔刀相助。今日,若眼看身边亲近之人遇难,我却因惧怕牵连而瞻前顾后,畏首畏尾,那这身武功,学来何用?岂非违背了师父的教诲,违背了我武当立派之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纪晓芙担忧的脸庞,继续道:“再者,我若同去,代表的不仅是我个人,更是家师与武当的颜面。明教中人行事纵然猖狂,但面对家师,总也要掂量几分,行事难免有所顾忌。或许,反而能兵不血刃,化解这场干戈。”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既表明了侠义心肠,又点出了利害关系。纪鞭听得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纪晓芙立刻抓住机会,再次恳求:“爹!殷六侠说得对!有武当的威名在,明教未必敢乱来!就让女儿一同前去吧,我保证绝不添乱!”
纪鞭看着神色坚定的殷梨亭,又看了看倔强的女儿,再瞥见旁边摩拳擦掌、显然也想跟去的长子纪刚,心知再难阻止。他叹了口气,对纪刚沉声道:“刚儿,你留在家里,看守门户!若有变故,按我方才交代的做!我与殷六侠、晓芙三人前去便可。”
事情既定,三人不再耽搁。纪鞭备好了几箱精心挑选的贵重礼品,虽名为“赔礼”,实则也存了结交化解之意。三人骑上快马,离开纪府,朝着城外明教锐金旗的总坛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嘚嘚,踏碎了郊外的宁静。路旁田野萧瑟,远山含烟,一如三人此刻复杂的心绪。
纪晓芙与殷梨亭并肩而行,她忍不住侧头看向身旁的青年。晨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衣袂,更显得他面容俊朗,气度沉静。她回想起昨日他雷霆出手、谈笑间挫败强敌的风采,心中敬佩与好奇交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六哥,为何……为何你的武功如此厉害?我听闻武当七侠名震江湖,但昨日见你出手,似乎……似乎比传言中还要厉害许多。”
殷梨亭闻言,微微一笑,目光望向远方武当山的方向,语气带着由衷的敬仰:“纪师妹过誉了。我等兄弟微末技艺,全仗师父教导。家师功参造化,学究天人,依我看来,当是天下第一人无疑。我们几个做弟子的,能得他老人家悉心指点,已是天大的福分,若能学得他老人家一两分的本事,在江湖上便已受用不尽了。”
他这话说得谦逊,却也是事实。张三丰的武学境界,确实非寻常人所能揣度。
一旁的纪鞭听得连连点头,抚须道:“张真人确是神仙般的人物,武林共尊。”他嘴上称是,心中却不无忧虑地想道:“张真人自是天下无敌,可你们几位弟子毕竟年纪尚轻啊……那庄铮却是成名多年,厮杀经验丰富,真动起手来,殷六侠虽强,胜负犹未可知……”这份担忧,他并未说出口,只是暗暗握紧了缰绳。
快马加鞭,约莫一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一处地势险要的山谷之外。谷口设有木栅哨卡,插着明教的火焰旗,旗下站着几名身穿淡金色劲装、手持长枪的汉子,眼神锐利,气息精悍,正是锐金旗的教徒。
通报姓名和来意后,一名教徒快步入内禀报。
锐金旗总坛大厅内,副掌旗使王崞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只露出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他听到通报,立刻嘶声道:“掌旗使!那纪老匹夫果然还是怕了!带着礼物来求和了!哼,算他识相!”
端坐在虎皮大椅上的,是一位身材极为魁梧雄壮的汉子,约莫三十四五岁年纪,古铜色的皮肤,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一双虎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便是锐金旗的掌旗使,庄铮。
庄铮并未理会王崞的叫嚣,沉声问那通报的教徒:“随行可还有其他人?”
“回掌旗使,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很是年轻,自称武当殷梨亭,女的便是纪老英雄的女儿,纪晓芙。”
“殷梨亭?”王崞脸色瞬间一僵,昨日那记耳光和随之而来的惨败,如同梦魇般浮上心头,半边脸颊又开始隐隐作痛。
庄铮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缓缓站起身,他身形高大,站起来更是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武当殷六侠……年纪轻轻,便能轻易击败王副掌旗使和你带去的十余名好手,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张真人调教出来的弟子,不可小觑。”他声音低沉浑厚,如同闷雷,“走,随我出去会会这位武当高徒!”
谷外,纪鞭、殷梨亭、纪晓芙三人立于马前,静静等待。纪鞭心中忐忑,纪晓芙亦是手心微汗,唯有殷梨亭神色如常,目光平静地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和隐隐透出的肃杀之气。
忽然,谷内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仿佛有数十人正快步奔来。下一刻,只见以庄铮为首,王崞紧随其后,数十名锐金旗精锐教徒如旋风般涌出,在三人面前迅速排开阵势,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纪鞭和纪晓芙心中皆是一紧。
殷梨亭目光瞬间锁定在为首那魁梧汉子身上,但见其龙行虎步,气势沉雄,周身仿佛环绕着一股无形的罡气,心中暗赞:“果然不凡!此人外家功夫恐怕已练至巅峰,内力亦是不弱,是个劲敌!”
而庄铮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也第一时间越过了纪鞭,落在了他身旁那位青袍年轻人身上。只见对方长身玉立,面容俊雅,乍看之下仿佛一株孤立于山崖的青松,清逸出尘。但细看其眼神,沉静如水,深邃似海,竟让他一时看不出深浅,一股渊渟岳峙、波澜壮阔的气度自然流露,令人心折。庄铮心中亦是凛然:“好一个殷梨亭!难怪王崞败得如此之惨!张三丰,果然教出了好徒弟!”
双方对峙,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场关乎纪家存亡,也关乎武当与明教微妙关系的会谈,即将在这锐金旗总坛的谷口,拉开序幕。而殷梨亭那平静的外表下,真气已悄然流转,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