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封禅台,天风浩荡,云海翻腾。
今日的五岳会盟,可谓数十年来江湖罕有的盛事。山顶平阔处,早已搭建起高台,四周旌旗招展,分列五色,代表着五岳剑派。台下,黑压压聚满了来自各门各派的武林豪杰,人声鼎沸,气势喧天。
恒山派旗帜下,令狐冲一身青袍,神色复杂地立于最前。他身后,并非全是恒山女尼,亦有部分原恒山派俗家弟子,而一身翠绿衣衫、容貌绝丽的任盈盈则安静地坐在稍后位置,虽未言语,但那独特的气质已吸引了不少目光。她身旁,还跟着几位明显是日月神教旧部的高手,无形中为恒山派增添了几分底气。
华山派区域,岳不群一身儒衫,面含微笑,颇有儒雅之风,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与算计。宁中则站在他身侧,眉宇间隐有忧色,目光不时扫过在场众人,尤其在看到令狐冲时,眼神更为复杂。他们身后,是以劳德诺为首的华山弟子,林平之与岳灵珊这对新婚夫妇并肩而立,林平之面色苍白,眼神阴郁,岳灵珊则穿着新婚的喜庆红衣,容颜依旧娇艳,眼神却少了往日的灵动,多了几分茫然与顺从。
衡山派莫大先生独自一人,抱着胡琴,缩在角落,仿佛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但偶尔开阖的眼缝中,精光闪烁。泰山派则以玉矶子为首,门人弟子众多,声势不小。
除此之外,少林寺方生大师、武当派冲虚道长亦派了门下重要弟子前来观礼,以示对江湖大事的关注。青城派余沧海、丐帮解风等各路豪雄也齐聚于此,可谓群雄毕至,整个封禅台笼罩在一片既兴奋又紧张的奇异氛围之中。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身黄袍的嵩山派掌门左冷禅。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电,顾盼之间威棱四射,野心几乎不加掩饰。今日,他便是要借这五岳会盟之机,以武功、权势压服四岳,登上五岳总盟主的宝座,实现其统一五岳、进而与少林武当鼎足而立的宏图!
左冷禅声音以内力催发,清晰地传遍整个山顶,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诸位武林同道!今日,是我五岳剑派数十年未有之盛会!承蒙各位赏脸,莅临泰山,左某在此先行谢过!”
他抱拳环视一周,继续道,语气逐渐变得激昂:“魔教势大,近年来屡屡犯我正道,屠戮无辜!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值此危难之际,岂能再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唯有并派合一,推举一位德才兼备、武功卓绝的总盟主,统一号令,方能凝聚力量,共抗强敌,护我武林正道周全!”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故此,今日这盟主之位,关系我五岳未来,关乎正道兴衰,绝不可草率而定!依左某之见,不若便依江湖规矩——比武夺帅!以武功高低,定盟主归属!胜者,统领五岳,我等皆奉其号令,绝无二话!在场诸位英雄,皆可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比武夺帅,看似公平,实则凶险,更是将五岳剑派内部的矛盾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
就在这时,嵩山派阵营中,一位身材魁梧、嗓门洪亮的长老立刻越众而出,声若洪钟地附和道:“左掌门所言极是!不过,依老夫看,左掌门您武功盖世,德高望重,统领我嵩山派多年来威震江湖,这盟主之位,非您莫属!何必再多此一举,比什么武?我等直接奉您为盟主便是!”
这话说得露骨,显然是事先安排好的捧哏。不少与嵩山派亲近的小门派和江湖人士也跟着起哄叫好。
左冷禅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谦逊”,摆手道:“不可不可!丁师兄此言差矣!左某何德何能,岂敢僭越?五岳剑派,人才济济,岳先生、莫大先生、天门道长,皆是一时俊杰。这盟主之位,唯有能者居之,方能服众。比武夺帅,最为公道!”
他目光转向衡山派那边,落在一直抱着胡琴、默不作声的莫大先生身上,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问道:“莫大先生,您意下如何?”
莫大先生抬起头,那双总是显得浑浊无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芒。他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短促而略带悲凉的音节,随即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沙哑和懒洋洋的腔调说道:
“左掌门既然说要比武夺帅,那就……比武夺帅吧。”
他说完这句,便又低下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重新变回了那个与世无争、缩在角落里的落魄琴师模样,不再多置一词。他这态度,看似随波逐流,实则透着一种不愿附和左冷禅,却又无力或无意正面反对的复杂心绪。
左冷禅对莫大这态度似乎早已习惯,也不在意,他要的只是一个程序上的认可。他转而看向华山派岳不群和泰山派天门道长等人。
岳不群面带温文尔雅的微笑,颔首道:“左师兄安排得极是,岳某没有异议。”他语气平和,看不出丝毫波澜。
泰山派天门道长性格刚直,虽对左冷禅野心有所警惕,但比武夺帅确是江湖正道,也只得闷声道:“就依左掌门之言!”
恒山派定逸师太已逝,令狐冲作为新掌门,在此刻资历尚浅,并未多言,只是静静观察。
“好!”左冷禅见无人明确反对,心中一定,朗声道:“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这比武夺帅,现在便开始!哪位英雄,愿先上场,抛砖引玉?”
他话音甫落,泰山派阵营中,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道便越众而出,正是泰山派辈分极高的长老——玉矶子。他手持一柄古朴长剑,步履沉稳,走到场中,向四周拱了拱手,声若洪钟:
“泰山派玉矶子,不才,愿先来献丑,向诸位同道请教!”
玉矶子辈分高,在泰山派中威望甚重,武功也自不凡。他此刻率先出场,一是想为泰山派在天下英雄面前争个开门红,挣回些颜面,二也是自恃身份武功,料想即便不敌左冷禅,对付其他几派高手,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众人见是他出场,也都收起了几分轻视之心,知道这老道绝非易与之辈。目光纷纷投向其他几派,猜测谁会出来应战。
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华山派阵营中,岳不群竟微微一笑,侧身对身旁一人温言道:“珊儿,你便代为父,去向你玉矶子师伯请教几招吧。切记,点到为止,不可失礼。”
他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高手的耳中。
霎时间,全场一片哗然!
岳不群竟然派他的女儿岳灵珊上场?对手可是泰山派成名已久的宿老玉矶子!
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所有人都以为岳不群要么亲自下场,要么派大弟子劳德诺之类,万万没想到,他会让一个年纪轻轻、在江湖上并无多少名气的女儿出战!
“岳先生这是何意?莫非瞧不起我泰山派?”玉矶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岳不群也太托大了吧?让女儿去送死吗?”
“这岳灵珊听说剑法还行,但怎可能是玉矶子的对手?”
“华山派搞什么名堂?”
议论声、质疑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连左冷禅也微微蹙眉,看向岳不群的目光中充满了审视与不解,不知这“君子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岳灵珊在众人惊愕、质疑、怜悯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她看了一眼父亲,岳不群对她微微点头,眼神深邃。她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的林平之,以及不远处恒山派阵营中神色复杂的令狐冲,咬了咬下唇,迈步走出了华山派的队列,来到场中,对着面色不豫的玉矶子盈盈一礼:
“华山派岳灵珊,请玉矶子师伯指教。”
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知道自己肩负的,绝不仅仅是一场比武的胜负。父亲的谋划,华山的未来,似乎都压在了她这看似柔弱的肩头。而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也将彻底改变五岳格局的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然而,动手之后,所有轻视之心尽去。岳灵珊剑法施展开来,竟是精妙绝伦,招式奇诡狠辣,往往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赫然是众人闻所未闻的五岳剑派失传绝学!玉矶子年事已高,应对不及,不过数十招,便被岳灵珊一剑点中手腕,长剑脱手,败下阵来,满面羞惭。
接着,衡山派莫大先生缓缓起身,他以衡山五神剑和潇湘夜雨剑法闻名,剑法诡异迅疾。然而,岳灵珊依旧使用那诡异莫测的剑法,对莫大的剑路竟似了如指掌,每每抢先一步,封死其变化。莫大先生一身本领未能尽展,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被岳灵珊以一招似是而非的衡山剑法逼退,闷声认输。
连挫两派高手,且使用的都是对方门派的失传绝学,这下全场哗然!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岳不群,不知他华山派何时掌握了如此多的五岳剑派秘传。
随后,恒山派令狐冲缓步上台。他本是为报答定逸师太恩情,存了与左冷禅一争短长、维护恒山独立之心而来。此刻面对娇俏依旧的小师妹,心中百感交集。两人剑光一起,令狐冲眼见岳灵珊剑招狠辣,心中不忍,不知不觉间,竟将当年二人情浓时所创的“冲灵剑法”使了出来。
这剑法本就充满缠绵之意,二人昔年不知对练过多少回,此刻再度施展,虽物是人非,但那刻入骨髓的默契犹在。只见剑光缭绕,身影翩跹,不似生死相搏,倒像是剑舞一般,情意绵绵,看得台下众人目瞪口呆。
令狐冲沉浸在那逝去的美好回忆中,只觉若能如此一直舞下去,便是永恒也好。
“还真是郎情妾意,羡煞旁人啊!”一个冰冷阴郁的声音突兀响起,正是台下的林平之。他面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怨毒与讥讽。
岳灵珊闻听夫君此言,如梦初醒,脸上血色瞬间褪去,一股羞愤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涌上心头。她猛地一咬牙,剑招骤变,从方才的缠绵悱恻变得狠辣决绝,直刺令狐冲要害。令狐冲心神激荡之下,猝不及防,竟被岳灵珊一剑刺中肩头,鲜血顿时染红了青衫。
“冲哥!”任盈盈惊呼起身。
令狐冲踉跄后退,看着肩头血迹,又看向眼前神色复杂、带着悔意与倔强的岳灵珊,心中一片苦涩,黯然道:“是我输了。”旋即转身下台,恒山派亦就此败北。
岳灵珊连败三派,技惊四座。左冷禅眼见岳不群女儿如此了得,心中忌惮更深,知道该自己出手立威了。他长身而起,声若洪钟:“岳先生调教得好女儿!武功精妙,令人叹为观止。左某不才,也想领教一下岳先生的高招。
岳不群嘴角挂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微笑,身形飘逸如云,倏忽间已立于高台之上。他轻轻摆手,示意连胜三场、气息已显急促的岳灵珊退下休息,动作从容不迫,尽显一派宗师风范。
他面向面色冷峻、气势逼人的左冷禅,微微拱手,语气温和得近乎谦卑:“左师兄武功盖世,内力精深,岳某素来钦佩,自问绝非对手。” 他言语间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心实意地甘拜下风。“只是,今日乃五岳剑派难得的盛会,天下英雄齐聚于此,若岳某因畏难而直接认输,不免扫了诸位同道观战的兴致。”
他话锋微转,继续温言道:“故而,岳某不才,愿陪左师兄走上几招,一来让我华山派略尽地主之谊,二来,也是借此机会,向天下表明我华山派拥护五岳合并、愿奉左师兄号令的恭顺之心。”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一个顾全大局、谦逊退让的“君子剑”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然而,在他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之下,内心深处却是波涛汹涌,与表面截然不同。
曾几何时,当他以巨大代价获取《辟邪剑谱》并暗中修炼后,自感剑法通神,速度快绝,内心一度被“天下无敌”的野望所充斥。他梦想着在今日这五岳会盟之上,一举击败左冷禅,登上五岳总盟主的宝座,光耀华山门楣,实现自己多年的野心。
然而,现实却在他踌躇满志之时,给了他沉重而响亮的一记耳光!不久前的廿八铺外,他竟败在了自己昔日的大弟子、那个他一度认为不成器的令狐冲剑下!那一战,不仅击碎了他“无敌”的幻梦,还有那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梁发,都让他深刻意识到,辟邪剑法虽诡奇迅捷,却也并非没有破绽,江湖之大,能人辈出。
前有令狐冲之败警示,旁有梁发虎视眈眈,岳不群那颗被野心灼烧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他早已权衡利弊,审时度势:此刻与左冷禅死磕,即便侥幸胜出,也必是惨胜,消耗巨大,如何还能应对接下来的变数?倒不如暂且将这盟主之位“让”给左冷禅,让他去做那众矢之的的出头鸟!
“蛰伏…必须继续蛰伏…” 岳不群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强行压下那份不甘与躁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左冷禅,便让你先得意片刻。这五岳盟主之位,这江湖…来日方长!”
于是,他那看似谦逊退让的言行之下,隐藏的是更深的隐忍与更毒的算计。他打定主意,要在与左冷禅的比斗中,恰到好处地“示弱”,最终“惜败”,将自己完美的隐藏在暗处,等待着坐收渔利、一击必杀的最佳时机。
二人不再多言,当即动手。左冷禅的嵩山剑法气象森严,大开大阖,配合其精纯寒冰真气,剑风过处,寒气四溢。而岳不群的剑法则显得飘逸灵动,身法如鬼如魅,往往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左冷禅的猛攻,剑尖所指,尽是左冷禅招式间的细微破绽。
二人剑来剑往,转眼斗了五六十回合,看似旗鼓相当。台下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屏息静气。然而,一些顶尖高手如方生大师、冲虚道长派来的弟子,以及解风、令狐冲等人,却渐渐看出些许不对劲。岳不群的剑法虽妙,身法虽诡,但似乎总在关键时刻收力,仿佛不愿与左冷禅硬拼。
果然,再斗数合,岳不群忽地跳出圈外,拱手道:“左师兄剑法通神,内力深厚,岳某自愧不如,甘拜下风。我华山派,愿奉左师兄为五岳盟主,同心协力,共抗魔教!”他语气诚恳,面带钦佩,仿佛真心折服。
左冷禅虽觉胜得有些莫名,但见岳不群当众臣服,心中大喜过望,那点疑虑瞬间被滔天的野心淹没。他仰天大笑,声震四野:“哈哈哈!好!岳先生果然深明大义!既然如此,从今日起,我五岳剑派便并为一派,奉我左冷禅为总盟主!若有不服者,便是与五岳剑派为敌!”
其声猖狂,志得意满,仿佛已手握整个江湖权柄。
就在这盟主初定、左冷禅气焰最为嚣张的时刻,一道清朗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与左冷禅的笑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外围,一道青衫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立在那里。他风尘仆仆,面带倦色,但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电,正平静地注视着高台之上的左冷禅和岳不群。
正是紧赶慢赶,终于在关键时刻抵达嵩山的——梁发!
他的出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整个玉皇顶的气氛为之一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位近年来声名鹊起、却已脱离华山自立的青帮帮主身上。
岳不群瞳孔微缩,宁中则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担忧,岳灵珊更是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令狐冲、任盈盈,乃至少林、武当、丐帮众人,无不露出诧异之色。
左冷禅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冰冷的目光锁定梁发,寒声道:“梁发?你来此作甚?此乃我五岳剑派内部会盟,与你青帮何干?”
梁发排众而出,步履从容,走向场中,目光扫过岳不群和宁中则,最后定格在左冷禅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左盟主此言差矣。江湖之事,天下人皆可管得。更何况……我看这盟主之位,岳先生让得,未免也太早了些吧?”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风暴,似乎随着这青衫客的到来,再次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