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封住赵敏穴道,专挑山野小径疾行。除了必要指令,他几乎无言,目光只在道路与四周巡视。
这日山路崎岖,赵敏忽然捂住腹部,声音发颤:“哎哟……我肚子好疼……定是山风太凉,旧疾犯了,我要去那边……”
殷梨亭脚步不停,淡淡道:“忍着。或拉裤子里也行。我不介意。只是堂堂郡主,仪态尽失传扬出去,怕比被擒更丢人。”
“你!”赵敏装出的痛苦僵在脸上,气红了脸,“殷梨亭!你毫无风度!”她扭过头,“我不去了!”
走了一阵,殷梨亭听得身后脚步踉跄,呼吸紊乱。回头见她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嘴唇咬得见血,蜷缩着几乎迈不动步。他眉头微蹙,终是解开她部分限制,指向灌木丛:“去那边。莫耍花样。”
他在数丈外背身而立。不久,传来石块滚落与一声惊叫。他掠至查看,只见外袍挂枝,人似乎“跌”下悬崖。殷梨亭凝神感应,察觉下方气息刻意凝滞,冷笑一声,拾石运劲投下。果然听到一声闷哼。他飞身掠下,像拎小鸡仔似的将藏匿的赵敏拎了出来。
“郡主好算计,苦肉计兼用地形。”他语气平淡,重新用绳子捆了腿,尤其限制腿部发力。
赵敏被他拎着,仿佛拎着一个小鸡仔,羞愤交加,竟一口朝他手臂咬去。殷梨亭手臂微绷,内力自然流转,震得她牙根发酸,徒劳无功。
“你……你这块石头!”她气得眼圈发红。
殷梨亭已若无其事继续赶路。
此时已经临近晌午,二人走到一处破庙,殷梨亭将她制住:“安分些,我很快回来。”
见他离去,赵敏艰难挪到窗边,将怀中蔷薇露尽数洒出。
不久,两名暗桩寻味而来,正欲解救,却被返回的殷梨亭迅疾点倒。他嗅到香气,看向她。
赵敏虽不出声,眼中闪过一丝“你奈我何”的得意。
殷梨亭未动怒,只冷静搜走她所有物品。他脱下暗桩外衣,将那粗糙衣物扔给她:“换上。”
赵敏低呼:“殷梨亭!你让我穿这个?”
“或者不穿。”他背过身,“我不介意多些追兵,只是耽搁行程,于郡主早日回府团聚不利。”他亲手抹了些尘土在她脸上,指尖冰凉,毫无停留。
赵敏感受到那粗糙触感,看着他毫无波澜的侧脸,恨意与无力感交织。
傍晚,二人赶到了集市上。
赵敏趁殷梨亭买马,猛撞向路边摊,瞬间泪如雨下:“救命啊!抢人了!这恶贼掳掠民女!”
人群霎时围拢。她偷眼看去,想看他慌乱。
殷梨亭只是眉头微皱,迅速亮出令牌,运起内力朗声道:“我乃楚王麾下,奉命缉拿此女!此女实为元军重要细作,诡计多端,诸位切勿受其蒙蔽!阻拦公务者,按律同罪!”
声震众人。赵敏急喊:“他胡说!令牌是假的!”
殷梨亭不再多言,趁众人被慑,一步上前点她哑穴,钳住她手臂,低喝:“奉命行事,闲人退避!”半扶半拽带她挤出人群,上马疾驰。
马背上,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靠着他坚实的前胸,闻到他身上清冽气息,心中憋闷与恨意化作复杂情绪。
她气结,却无可奈何。意识到这男人心思之缜密、意志之坚定,远超预估。逃脱难了,但她未绝望,反有棋逢对手的兴奋,眼神深处燃起别样火焰。
殷梨亭则面色平静如常,心中只挂念无忌安危,力求尽快返回完成交换。但这蒙古郡主的聪明狠绝、意志顽强,已给他留下极深印象,知日后交锋绝难轻松。
殷梨亭带着赵敏,一路隐秘行藏,不过数日便返回了应天府。踏入楚王府时,厅堂内已聚了不少人。殷素素、纪晓芙、黛绮丝见他平安归来,皆是面露喜色,殷素素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关切。然而,厅内还有一拨不速之客——峨眉派灭绝师太及其弟子周芷若等人,她们肃立一旁,气氛冷凝。
殷梨亭脚步刚稳,灭绝师太已按捺不住,越众而出,厉声质问道:“殷梨亭!我问你,我峨眉的倚天剑,是不是被你夺了去?!”她目光如电,死死盯着殷梨亭,手中虽无剑,气势却咄咄逼人。
殷梨亭本就因连日奔波、心系无忌而烦闷,见这老尼姑如此不识趣,一点好脸色也懒得给,冷然道:“谁夺了你的倚天剑?灭绝,谁给你的胆子,敢来我楚王府如此撒野?”
纪晓芙见状,忙上前柔声劝解:“师父,六哥绝非觊觎他人之物的小人,他对倚天剑毫无兴趣,此事定有误会。”
“误会?”灭绝师太怒极反笑,“那日我携弟子下山,遭人暗中跟踪,随后倚天剑便被一伙武功高强的蒙面人强行夺走!他们所用箭矢,分明是楚王府匠作监特制的形制!那些贼子虽蒙面,但衣着打扮、行事章法,皆与楚王亲卫无异!证据确凿,你还敢抵赖?”
殷梨亭闻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一旁被制住、却依旧挺直脊背的赵敏,见她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与狡黠,心中顿时雪亮。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顺着灭绝的话,带着几分故意激怒的桀骜,慢条斯理道:“哦?穿着我楚王府的衣服,用着我楚王府的箭,便一定是我抢的?师太这道理,未免霸道。”他顿了一顿,语气骤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殷梨亭抢的,你又能如何?”
“你!”灭绝师太气得浑身发抖,眼中迸出决绝的厉芒,“殷梨亭!若真是你所为,今日贫尼便是拼却性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以正武林公道!”
“同归于尽?就凭你?”殷梨亭嘴角勾起一抹近乎轻蔑的弧度。
灭绝师太暴怒之下,也顾不得身处何地,呛啷一声拔出随身佩剑,一招“金顶佛光”,剑光霍霍,直刺殷梨亭胸口!她含怒出手,招式狠辣,内力激荡,显是拼了全力。
殷梨亭眼中寒光一闪,不避不闪,待剑尖及至身前尺许,右手袍袖蓦然拂出,施展的正是乾坤大挪移神功的精妙心法。一股奇异柔韧却又沛然难御的劲力陡然生出,灭绝只觉手中长剑仿佛刺入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剑势不由自主地偏转,一股巨大的牵引之力传来,她竟把握不住,长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剑锋调转,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她自己的头顶疾劈而下!
这一下变生肘腋,厅中众人齐声惊呼。灭绝师太性子刚烈无比,倚天剑失落已是奇耻大辱,如今在自己最擅长的剑法上被殷梨亭如此轻易戏耍,兵器反噬自身,更是羞愤欲狂。她眼见剑光落下,竟不闪不避,反而挺直脖颈,闭目待死,竟是要当场自戕以全名节!
电光石火间,殷梨亭眉头微蹙,身形如鬼魅般再动,后发先至,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铛”一声脆响,那柄长剑登时改变方向,“夺”地一声钉入旁边梁柱,兀自嗡嗡颤动。
殷梨亭看着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却仍倔强挺立的灭绝,心中厌烦之余,也掠过一丝对其刚烈性子的复杂感触。他收起之前的轻慢,神色转为肃然,朗声道:“师太,殷某可以明确告知于你,倚天剑,绝非我所夺。”
他目光转向赵敏,语气笃定,条理清晰:“你的倚天剑,十有八九,是被汝阳王府的人夺去了。”他盯着赵敏瞬间绷紧的脸,一字一句问道,“赵敏郡主,我说得对么?”
赵敏没料到殷梨亭会突然将矛头直指自己,且言辞如此肯定,心中猛地一跳。但她反应极快,立刻扬起下巴,故作镇定地反驳:“哪有此事?殷梨亭,你自己做下的事,休要胡乱攀咬他人!”
“攀咬?”殷梨亭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年仅十五六岁却心思百变的少女,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十年前,我单枪匹马闯入汝阳王府,大闹汝阳王府,坏了你们多少大事?你们汝阳王府上下,谁不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你们掳走张无忌,当真只是为了报复武当?恐怕更是为了他父亲张翠山所知的谢逊与屠龙刀之秘吧!”
他语气渐转沉冷,将推断层层剖开:“你们早在各门各派安插眼线,监视动向,伺机而动。夺得倚天剑,一来增强己方实力,二来正好嫁祸于我,挑起中原武林与我楚王府的争斗,你们好坐收渔利。此乃一石二鸟之计,我说得可对?”
殷梨亭这番分析,丝丝入扣,直指核心,将汝阳王府的图谋揭露了大半。赵敏纵然机变百出,此刻也被他说中心事,眼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震惊与慌乱。她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如何能逃过厅中众多高手的眼睛?殷素素、纪晓芙、黛绮丝等人脸色都沉了下来,看向赵敏的目光充满审视与寒意。
赵敏心知抵赖不过,索性把心一横,昂首冷笑道:“是又如何?不错,倚天剑确已落入我汝阳王府之手!灭绝老尼,你有本事,便去大都找王爷讨要啊!哼,杀了我吧,看你们还拿什么去换张无忌,看你们这辈子还见不见得到那柄破剑!”
“妖女!我杀了你!”灭绝师太本就处在暴怒边缘,听得倚天剑果然落入敌手,又被赵敏如此讥讽,哪里还忍得住,怒喝一声,拔出梁柱上的长剑,再次疾刺赵敏咽喉!这一剑含恨而发,速度力道更胜先前,显是存了一击毙命之心。
赵敏面对这夺命一剑,竟是不闪不避,甚至闭上了眼睛,细长的脖颈微微扬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漠然与决绝,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殷梨亭冷眼旁观,直到剑尖距离赵敏咽喉不足三寸,凛冽剑气已激起她颈边寒毛时,他才倏然出手,二指如铁钳般精准地夹住了剑身,轻轻一抖。灭绝师太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浑厚内力沿剑传来,整条手臂酸麻,长剑再次脱手,“哐当”落地。
殷梨亭甩开长剑,心中亦不由暗叹:这赵敏年纪轻轻,身处绝境,面对利剑加颈竟能如此镇定,甚至有意求死以乱我方寸,这份心性胆魄,着实惊人,难怪能在汝阳王府备受器重。
他看着惊怒交加、喘息不已的灭绝师太,平静却不容置疑地道:“师太,此女我留着还有大用,需以她交换被掳走的侄儿张无忌。在她与无忌完成交换之前,谁也不能动她。至于倚天剑之事,待救回无忌,查明原委,殷某或许可以给你一个交代。今日,请便吧。”
灭绝师太胸口剧烈起伏,看看神色淡然的殷梨亭,又看看一脸桀骜不屑的赵敏,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讨不了好了。她狠狠瞪了殷梨亭一眼,又目光如刀般剐过赵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一个楚王!此事,我峨眉记下了!” 说罢,再无颜面停留,猛地一甩袍袖,带着面色惶然、欲言又止的周芷若等弟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楚王府,背影充满了愤懑与不甘。
厅中一时静默。殷梨亭转身,目光掠过殷素素充满期盼与焦虑的眼睛,沉声道:“五嫂放心,无忌之事,我已有了计较。”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被牢牢看管、却依旧扬着下巴的赵敏身上,知道接下来与汝阳王府的博弈,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