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
东海之滨,一艘破旧渔船在晨雾中缓缓靠岸。船头,张翠山一袭洗得发白的蓝衫,望着渐渐清晰的海岸线,眼眶微红:“十年了……没想到,真能回来。”
殷素素站在他身侧,素手轻抚鬓角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十年冰火岛的苦寒岁月,早已磨去了她当年的张扬跳脱,唯有一双眸子,在望向丈夫和儿子时,仍流转着灵动的光彩。
“爹,娘,这就是中原吗?”十岁的张无忌从两人中间探出头来,虎头虎脑的小脸上满是好奇,“是不是有很多好吃好玩的?”
殷素素蹲下身,为儿子整理衣襟,柔声道:“是啊,中原热闹极了。有糖葫芦、桂花糕、龙须酥……还有元宵灯会、端午赛龙舟、中秋赏月……”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中泛起复杂的神色。
那些记忆中的繁华景象,都已隔了十年光阴。而记忆中的人……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三人谢过船家,踏上了中原的土地。张无忌从未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房屋,一路上东张西望,问个不停。殷素素耐心解答,心中却思绪翻涌。
走到一座小镇时,已是午后。他们在茶肆歇脚,刚坐下,便听见邻桌的议论声:
“楚王大军又下一城!听说湖南全境都已归附!”
“要我说,楚王真乃神人。八年时间,从襄阳起兵到坐拥半壁江山,古来能有几人?”
“可不是吗?如今江南百姓,谁不念楚王的好?减赋税、分田地、修水利……比起元朝那些贪官污吏,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殷素素手中的茶碗“铛”的一声轻响,茶水洒出几滴。
楚国?殷梨亭?
她与张翠山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十年与世隔绝,中原竟已天翻地覆?
张翠山招来小二询问,得到了更详细的消息:殷梨亭八年前在襄阳起兵,如今已定都应天,国号大楚,与元廷隔江对峙。
“殷六侠他……”殷素素喃喃道,眼前浮现出那个武功高强、英俊潇洒的少年……
有一件事,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少女时代的她,曾对那个风华绝代的六哥,有过极大的好感。那是在她认识张翠山之前的事了。
直到她在王盘山遇见张翠山,那份朦胧的好感才渐渐消散。可那段少女心事,却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
“素素?”张翠山轻唤一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殷素素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五哥,没想到,十年间世事变化无常。”
张翠山握紧她的手,眼中满是理解:“我想快点回到武当,见到我武当众兄弟,他们肯定都在武当等我们……”
当夜,他们在客栈住下。张无忌兴奋得睡不着,缠着母亲问中原的事。殷素素给他讲武当山,讲紫霄宫,讲七个师伯师叔,讲到六叔殷梨亭时,她停顿了许久。
“六叔是个怎样的人?”张无忌好奇地问。
殷素素望着跳动的烛火,轻声道:“他啊……好像是是世上最温柔,也最潇洒的人……”
---
次日赶路途中,车夫絮叨着武当张真人百岁寿辰在即,又压低声音:“听说金毛狮王谢逊夺刀杀人的事还没完,他结义兄弟张翠山回来了,那些人能不找上门?”
马车行至山林深处,突然停住。
前方路中央,三个黑衣人如雕塑般站立。
“张五侠,殷女侠,”中间那人声音冰冷,“我等奉汝阳王府之命,请三位到府上一叙。”
阿大、阿二、阿三——汝阳王府麾下三位顶尖高手,气息如渊,目光如刀。
殷素素将张无忌护在身后。张翠山跃下马车:“三位,张某与汝阳王府素无往来……”
“由不得你!”阿大暴喝,身形如电直扑而来,一拳轰出,空气炸响!
张翠山侧身避过,真武剑出鞘,剑光如水泻向对方肋下。“铛!”剑尖竟被震开——好深厚的内力!
阿二同时出手,长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取殷素素。殷素素软剑迎上,双剑相交的刹那,一股阴寒内力顺着剑身传来,她闷哼一声,连退五步才化解。
阿三身形一晃,鬼魅般绕过战团,钢爪直抓张无忌!
“无忌!”殷素素惊呼,却被阿二剑光死死缠住。
千钧一发——
“谁敢动我武当弟子!”
灰影如大鹏从天而降,一掌拍向阿三。掌风刚猛,隐有风雷之声!
“砰!”阿三身形微晃,竟只退半步,反手一爪抓向灰影手腕。
灰影变掌为指,连点阿三胸前要穴,逼得他撤爪回防。两人一触即分,灰影翻身落在马车前,道袍飘扬,正是俞岱岩!
几乎同时,另一道身影从林中掠出,剑光如虹直刺阿二后心——俞莲舟到了!
“三哥!二师兄!”张翠山又惊又喜。
阿大、阿二、阿三聚在一处,神色冷峻。这三人武功之高,远超寻常江湖高手。
俞岱岩的目光扫过场中,在殷素素脸上停留了一瞬。十年了,这张脸他从未忘记。当年若不是她……但想到自己重伤时,六弟殷梨亭相救,那份怨恨早已被时光和对六弟感激里冲淡大半。
他看向殷素素身后的孩子,又看向张翠山眼中的愧疚,最终只是淡淡点头:“回来就好。”
“三哥……”殷素素声音颤抖,却不知该说什么。
“叙旧待会儿再说。”俞莲舟长剑斜指,“先料理了这些朝廷走狗!”
阿大冷笑:“武当七侠?今日正好领教!”
话音未落,他已如猛虎扑食,双拳连环轰出,每一拳都带着开山裂石之威。俞岱岩深吸一口气,武当绵掌展开,掌影翻飞如云,将刚猛拳劲一一化解。但阿大功力深厚,拳势越来越猛,俞岱岩虽能抵挡,却也感到压力如山。
另一边,俞莲舟与阿二剑光交错。阿二剑法诡异刁钻,专走偏锋,每一剑都指向要害。俞莲舟太极剑圆转如意,以柔克刚,但阿二内力阴寒,剑上附着的寒气透过双剑交击不断传来,让俞莲舟手臂渐感麻木。
阿三身形飘忽,与张翠山夫妇缠斗。他轻功极高,在两人合击下游刃有余,钢爪不时攻向张无忌,逼得殷素素频频回防。
战局胶着。俞岱岩与阿大硬拼一掌,各自退后三步,胸口气血翻涌。俞莲舟剑势一变,使出绝学“神门十三剑”,剑剑直指阿二手腕神门穴。阿二连连闪避,终于被一剑划破衣袖,鲜血渗出。
阿大见势怒吼,拳势再涨三分,竟不顾自身破绽,全力攻向俞岱岩。俞岱岩咬牙硬接,两人拳掌相交,“轰”的一声,周围尘土飞扬。
俞岱岩连退五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阿大也脸色发白,显然受了内伤。
“三弟!”俞莲舟逼退阿二,闪身护在俞岱岩身前。
阿大抹去嘴角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他们三人虽略占上风,但武当二侠拼死相搏,真要分出胜负,必是两败俱伤。
“今日到此为止。”阿大冷冷道,咱们还会再见。”
三人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消失在林中。
俞莲舟扶住俞岱岩:“三弟,伤得如何?”
“无妨,一点内伤,这三人使得都是少林武功。”俞岱岩调息片刻,看向张翠山夫妇,目光最终落在张无忌身上,“这孩子是……”
“三哥,这是我和素素的儿子,张无忌。”张翠山忙道,“无忌,快叫三伯。”
“三伯……”张无忌怯生生地叫道。
俞岱岩端详着孩子,神色复杂。他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张无忌的头:“好孩子,几岁了?”
“十岁。”
“十岁……”俞岱岩喃喃,看向张翠山,“五弟,这十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张翠山苦笑:“当年我们漂流到极北之地的冰火岛,那里终年严寒,与世隔绝。我们在岛上搭了木屋,靠打渔狩猎为生。”他握紧殷素素的手,“若非素素相伴,我恐怕撑不过那些年。”
殷素素低头轻声道:“是五哥照顾我们母子……”
俞莲舟问道:“孩子的武功基础是谁教的?”
“我教了一些武当入门心法,素素教了他天鹰教的轻功和暗器基础。”张翠山道,“岛上无人打扰,无忌倒也练得认真。”
俞岱岩点点头,看向张无忌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根骨不错。回武当后,好生教导,将来必成大器。”
他站起身,对殷素素道:“当年之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能与五弟同甘共苦十年,足见真心。”
殷素素眼眶一红:“谢谢三哥……”
“此处不宜久留。”俞莲舟警惕地环顾四周,“汝阳王府的人既然现身,必不会轻易罢休。咱们速回武当。”
众人匆匆收拾,继续赶路。
马车上,俞岱岩闭目调息。张翠山轻声讲述冰火岛上的生活,如何抵抗严寒,如何教无忌识字习武,如何在孤岛上相依为命。
俞莲舟静静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当听到张无忌八岁时就能独自猎杀雪狼,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五弟,”俞岱岩忽然开口,“你们在岛上,可曾想过还能回来?”
张翠山沉默片刻:“想过。尤其是无忌问起中原是什么样子时……但十年太久,久到我们几乎以为要终老荒岛。”
他看向殷素素,眼中满是温柔:“幸好有素素和无忌。”
俞岱岩点点头,不再说话。
暮色渐深,武当山的轮廓在天边显现。七十二峰如剑指苍穹,紫霄宫的琉璃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殷素素抱紧儿子,望着越来越近的山门,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十年漂泊,终归故乡。
而前方那座巍峨的山峰上,一场震动武林的百岁寿宴即将开始,久别重逢的武当七侠,也将迎来他们命运中最重要的相聚。
山路蜿蜒,马车在暮色中疾驰。林间风声呜咽,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又仿佛在警告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