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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陆路走了十多天,马车换作了轻舟,离了北地的雄浑,眼前的景致便渐渐浸润在南国的水汽氤氲之中。江面开阔,水流平缓,两岸青山如黛,连绵不绝。梁发雇的是一艘不小的客船,船家是对老实巴交的夫妇,船行得稳当,倒也适合令狐冲休养。

自那日离了华山,顺着大路走了已有十数日。梁发便将那所谓的“家传疗伤之术”教给了令狐冲。初时,令狐冲只当是三师弟一番好意,不忍拂逆,便也依言练习。那法门颇为奇特,并非运行内力,而更像是一种呼吸导引、搬运气血的静功,动作缓慢而古拙,配合着特定的呼吸节奏,每每做完,虽不觉内力有丝毫增长,但胸腹间那因丹田破碎而时常泛起的隐痛与空乏之感,竟真的减轻了些许,精神也较之前在山上时好了不少。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在黑暗的囚牢中透进的一丝微光,虽不足以照亮全部,却足以让令狐冲死寂的心湖泛起涟漪。他看向梁发的目光中,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异与探究。这三师弟,自上次重伤愈后,似乎愈发深不可测了。但他天性豁达,既认定了梁发绝不会害他,便也不再深究,只每日按梁发所教,勤练不辍,脸上的阴霾也似乎被这江南的暖风与水汽冲淡了几分。

这一日,终于行至一处江面宽阔、水流尤为平缓之处,远远可见前方有一不大不小的码头,桅杆林立,人声隐约。梁发见令狐冲气色尚可,便道:“大师兄,我岸上去采买些物资,你在此处等我。”

令狐冲点头应允。多日来伤势的好转,让他对梁发口中的“江南名医”也生出了几分真实的期盼,心情不似先前那般沉重。

船刚靠稳,梁发安置好令狐冲在码头旁一棵柳树下歇息,便自去采买。令狐冲倚着柳树,看着码头上熙攘的人流,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各有忙碌,一股鲜活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让他恍如隔世。正神游间,一阵极其醇厚、凛冽的酒香顺风飘来,直钻入他的鼻腔。

这酒香非同小可,绝非寻常市井浊酒可比,其香醇冽,带着一种陈年的底蕴,竟似比他平生所饮过的任何美酒都要诱人。令狐冲本就是酒中君子,此刻被这酒香一引,多日来因伤病而压抑的酒虫瞬间被勾了起来,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循着香味望去,只见码头旁停着一艘装饰颇为华美的大船,船头甲板上,正有两位老者对坐小酌。

其中一位老者头发竟是奇异的翠绿色,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另一位则身着葛衣,面容清癯,颇有出尘之态。那诱人的酒香,正是从他们中间那小小的酒壶中散发出来的。

令狐冲一见美酒,便把梁发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口中干渴难耐,仿佛不喝上那一口,人生便了无生趣。他整了整衣衫,虽步履仍有些虚浮,却强自支撑着,走向那艘大船,在船下拱了拱手,扬声道:“两位老丈请了!在下途经此地,被二位杯中之物香气所引,实在是馋虫难耐,冒昧打扰,不知可否讨一杯酒水解解馋?”

那绿发老者闻言,诧异地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令狐冲一番,见他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显然身有重伤,但眉宇间那股洒脱不羁的神韵却难以掩盖,不由奇道:“你这后生,倒是好灵的鼻子。看你模样,似有伤病在身,还敢贪杯?”

令狐冲笑道:“老丈有所不知,我这伤病,或许正是缺了这一口好酒引子。若能得饮一杯,说不定就好了大半。”他避而不谈自家门派来历,只道,“在下别无长处,唯好杯中物,乃是天生的酒鬼,见了好酒,便走不动道儿了。”

那绿发老者还待再问,旁边那葛衣老者已呵呵笑了起来,声音清越:“罢了罢了,丹青生,既是同好,何必吝啬一杯水酒?看他也是个妙人,赏他一杯吧。”

原来这绿发老者名叫丹青生。他见同伴开口,便也不再坚持,拿起一个空杯,斟了浅浅一杯,递到船边。

令狐冲大喜,接过酒杯,只觉酒香更是扑鼻,连忙道:“令狐冲谢赏!”说罢,也不迟疑,仰头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初时如一道火线,随即化作一股温润醇厚的暖流,瞬间通达四肢百骸,那滋味之妙,难以言喻,仿佛连周身闭塞的经脉都为之舒坦了几分。令狐冲只觉得飘飘欲仙,连日来的郁结之气似乎都随着这一口酒消散了不少。他咂咂嘴,回味无穷,眼巴巴地看着那酒壶,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好酒!真是绝世好酒!老丈,这……这一杯实在不过瘾,能否……再赏一杯?”

丹青生见他这副馋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问道:“哦?你叫令狐冲?方才为何不说?”

令狐冲心思全在那酒上,顺口答道:“令狐冲乃无名小卒,报不报姓名,又有何妨?难道还有人冒充我不成?”说着,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酒壶。

丹青生与那葛衣老者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丹青生笑道:“无名小卒?嘿嘿,堂堂华山派掌门岳先生座下大弟子,‘君子剑’的传人,怎能说是无名小卒?你的那位三师弟梁发,近来可是声名鹊起,连‘白板煞星’那等凶人都在他手下吃了瘪,名头都快赶上一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了!你这做大师兄的,反倒谦虚起来了。”

令狐冲听得对方道破自己来历,又提及梁发,心中微微一凛,但美酒当前,也顾不得那许多,只是讪笑着,依旧盼着那第二杯酒。

就在这时,一个娇脆婉转,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的女子声音从船舱内传来:“令狐冲?哪个是令狐冲?”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翩然出现在船头。只见这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颈中挂着串银链,腰肢婀娜,赤着一双雪白的足踝,脚踝上各套着一枚金环。她面容娇媚,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情,又带着几分野性难驯的气息。

这女子目光在船头一扫,立刻便落在了柳树下、船头前的令狐冲身上。见他虽面色不佳,身形也有些消瘦,但眉目俊朗,鼻梁高挺,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懒散笑意,配上此刻讨酒喝的惫懒模样,非但不惹人厌,反而别有一种潇洒不羁的魅力。她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好感,赤足轻点甲板,跃下船来,走到令狐冲面前,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笑意吟吟,直看得令狐冲都有些不好意思。

“你就是令狐冲?”她不待令狐冲回答,便自接了下去,声音又脆又甜,“果然是个仪表不凡的奇男子!我叫蓝凤凰。”她自我介绍得干脆利落,随即又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贵干啊?”

令狐冲见这苗女性情爽直明快,毫不扭捏作态,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心中也顿生亲近之感,加之刚喝了人家的好酒,心情舒畅,便也坦然相告:“蓝姑娘有礼。在下因身受重伤,一身武功尽失,听闻江南或有隐世名医,故随我三师弟南下,希望能寻得良医,恢复功力。”

蓝凤凰听他说“武功尽失”,秀眉微挑,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忽然嫣然一笑,道:“原来是这样。你这伤势,看起来是丹田气海受损,经脉紊乱闭塞,寻常医术,确实难治。”

令狐冲闻言,神色一黯,苦笑道:“蓝姑娘慧眼,正是如此。”

“不过嘛……”蓝凤凰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自信,“寻常医术难治,却不代表我五仙教没有办法!”

“五仙教?”令狐冲一愣,他久在华山,对江湖上门派如数家珍,却似乎未听过此名号。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大师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正是采买归来的梁发。他手中提着些新鲜果菜,一眼看到令狐冲在与陌生人交谈,尤其是那赤足的苗女,气质独特,心中便是一紧,快步赶了过来。

梁发走到近前,目光与蓝凤凰对上。只见这女子媚骨天生,眼神大胆火辣,正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自己。梁发虽心志坚定,也不由得被这异域风情的女子看得微微一怔,只觉她眼波似水,仿佛能勾魂摄魄。而蓝凤凰见到梁发,也是心中一动。眼前这青年,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英武,虽脸色略苍白,但眼神锐利,精气内蕴,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沉稳如山、渊渟岳峙的气度,与令狐冲的洒脱不羁截然不同,却同样引人注目。

“你是梁发?”蓝凤凰饶有兴趣地问道,语气肯定。

梁发收敛心神,拱手道:“正是在下。姑娘是?”

“我叫蓝凤凰。”她再次报上名号,随即不再寒暄,直入主题,指着令狐冲对梁发说道:“你想治好你大师兄的伤势吗?”

梁发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动。他本就要借“求医”之名行传授《九阴》之实,此刻见这神秘苗女主动提及,自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当然要治。大师兄的伤势,乃我华山派上下心头之痛,但凡有一线希望,梁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他语气恳切,目光坚定。

蓝凤凰闻言,脸上笑容更盛,似乎对梁发的回答很是满意。她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我五仙教有一秘传之法,或可治他这伤势。”

她顿了顿,见梁发和令狐冲都凝神倾听,便详细解释道:“此法需采集大量云贵深山独有的奇珍药材,其中不乏一些剧毒之物,但经特殊法门炮制,去其毒性,存其精华。然后以一口特制的大鼎,将药材堆积其中,引地火或以特殊炭火缓缓催发药性,形成药雾氤氲之室。伤者需赤身进入鼎中,承受药力贯体。此法霸道,旨在以外力强行冲开闭塞的经脉,以奇特的药性刺激并滋养受损的丹田气海,如同烈火锻金,重塑根基。过程虽痛苦,但若成功,不仅伤势可愈,甚至可能因祸得福,内力修为更胜往昔!”

她这番话,听得令狐冲目瞪口呆,只觉闻所未闻,匪夷所思。而梁发心中却是波澜骤起!这描述,与他所知《九阴真经》中一些借助外药辅助易筋锻骨的法门,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九阴真经》更重内力引导与自身修炼,而这五仙教之法,似乎更倚仗外药之力,显得更为诡奇霸道。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疗伤圣法?这五仙教,又是何等来历?

蓝凤凰看着梁发眼中闪过的惊疑,微微一笑,话锋再转:“不过,此法耗费极巨,准备亦需时日,更是我教不传之秘。平白无故,我可不能帮你们。”

梁发心知关键来了,沉声问道:“蓝姑娘有何条件,但说无妨。只要梁发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蓝凤凰赤足轻轻点地,绕着梁发走了一步,眼中闪烁着狡黠而迷人的光芒,声音压低了少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帮我做一件事。具体何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待我准备好为令狐公子疗伤所需之物时,自会寻你。届时,你需依我之言,去做一件事,不可推诿,不可反悔。你若答应,我便倾我五仙教之力,为你大师兄搏这一线生机。你若不答应……”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很明显——若不答应,令狐冲便只能继续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江南名医”了。

江风拂过,带来湿润的水汽,也带来了此刻抉择的凝重。令狐冲看向梁发,欲言又止,他不想三师弟为了自己,去应承什么不明不白、可能极其危险的事情。丹青生与那葛衣老者则在船头含笑看着,似乎对蓝凤凰的做派早已习以为常。

梁发目光与蓝凤凰对视着,试图从她那双妩媚而深邃的眼中看出更多信息,但那里面只有自信与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他心中飞速权衡:这蓝凤凰来历神秘,所言之法虽听起来玄奇,但未必是假。这或许是一个真正的机会,但若是拒绝,可能就真的错过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蓝凤凰提出的条件,目标是他梁发,而非令狐冲。这让他少了许多顾忌。

片刻的沉默后,梁发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坚定与沉稳,他对着蓝凤凰,郑重地抱拳一礼:

“好!蓝姑娘,如果你能完全治好我大师兄的伤,只要不违背侠义道,不危及我师门亲友,梁发在此承诺,愿为你做一件事,以换取你出手救治我大师兄之机!”

此言一出,江风似乎都为之一静。令狐冲怔怔地看着梁发,心中热流涌动,鼻尖微微发酸。蓝凤凰则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异域骤然盛放的鲜花,明媚不可方物。

“痛快!梁公子果然是信人!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

江心波光粼粼,映照着这场突如其来、将未来引向未知的约定。南下的旅途,因这江心奇遇与五仙索诺,陡然增添了几分诡秘与莫测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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