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峰国家级试点全面启动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西江省经济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周边地区。首当其冲的,便是与九峰同属一个地级市、但经济体量远超它的传统工业重镇——清源市。
清源市市长罗宏盛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面色平静地听完了市发改委主任关于九峰近况的详细汇报。当听到“邵明远基地新增生产线产能饱和”、“电商平台日均发货量突破五万单”、“数字经济研究院虚拟挂牌,已接触数位院士级专家”时,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的节奏,微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丝。
“一个县,搞出这么大动静……”罗宏盛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国家级试点,资源倾斜力度不小啊。长此以往,我们市里规划的数字经济产业园,还怎么吸引优质项目?”
发改委主任小心翼翼地说:“罗市长,九峰的模式确实有其独特性,主要是立足本土资源,和我们市重点发展的高端制造、产业集群定位不完全一样……”
“不一样?”罗宏盛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压迫感,“资本是逐利的,人才是向往高平台的。当省里的目光、国家的资源都聚焦在一个点上时,就会形成虹吸效应。现在看是不一样,将来呢?等他们的产业链延伸出来,和我们形成竞争时,就晚了。”
他站起身,走到墙上的西江省地图前,目光落在九峰县的位置上。“我们不能坐视。要以促进‘区域协同’‘均衡发展’的名义,主动介入。你准备一下,组织一个高规格的考察团,我亲自带队,去九峰‘学习取经’。同时,省里即将召开的区域经济协调发展座谈会,我们的发言稿要突出‘防止资源过度集中’、‘强化地市一级统筹协调能力’的观点。”
“明白,我立刻去办。”发改委主任领命而去。
几天后,由清源市市长罗宏盛亲自率领的、包含发改、工信、科技、招商等多个部门负责人的庞大考察团,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九峰县。
接待工作由王蒙书记和秦赐县长共同主持。会场布置得热情周到,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无形的紧张感。
罗宏盛在座谈会上笑容可掬,言辞恳切:“王书记,秦县长,你们九峰这次可是给我们西江省长脸了!国家级试点,金字招牌啊!我们这次来,就是抱着学习的态度,看看你们在数字经济方面有什么好的经验和做法,值得我们清源借鉴。”
他带来的各部门负责人也纷纷发言,问题一个接一个,从政策细节到技术路径,从资金使用到人才引进,问得极其深入细致,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仿佛不是在考察,而是在进行一场答辩。
秦赐始终面带微笑,从容应对。他清晰地阐述了九峰“三个融合、两个根基”的发展思路,强调了试点探索的特定性和本土性,对于涉及核心竞争力和数据安全的问题,则巧妙地进行了解释和规避。
当罗宏盛再次将话题引向“区域协同”,并隐晦地提出是否可以由清源市牵头,组建一个覆盖周边区县的“数字经济产业联盟”时,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赐身上。
秦赐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平静地迎向罗宏盛,语气不卑不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罗市长,非常感谢清源市作为老大哥对我们九峰的关心和支持。区域协同发展,实现优势互补,一直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九峰作为‘国家级试点’,承担的是为国家探索县域数字经济发展路径的特殊使命。我们的模式是否具备普适性,能否简单复制到其他条件不同的地区,还需要时间和实践来检验。在试点任务没有完成、自身模式没有完全成熟之前,盲目加入或组建任何形式的‘联盟’,恐怕不利于我们集中精力完成国家赋予的探索任务,也可能影响试点的独立性和创新性。”
他顿了顿,提出了新的构想:“我认为,协同不一定非要通过行政捆绑的‘联盟’来实现。我们更期待与清源市,以及其他兄弟区县,在具体的产业链环节上开展合作。比如,清源市在高端装备制造方面优势突出,我们的磁性材料或许可以寻求为你们的重点企业配套;我们的电商平台,也可以成为展示销售清源市优质工业品的一个重要渠道。这种基于市场规律、互利共赢的‘错位发展’与‘项目化合作’,或许比形式上的‘联盟’更具实效性。”
秦赐的一番话,有理有据,既表明了合作开放的姿态,又坚决守住了九峰独立发展的底线。
罗宏盛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他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秦县长年轻有为,思路清晰,说得很有道理!合作的形式可以多样,关键是落到实处。那我们以后就多沟通,寻找具体的合作切入点。”
考察在一种表面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
送走清源市的考察团,王蒙书记拍了拍秦赐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凝重:“秦赐啊,你刚才应对得很好。不过,这下算是把竞争摆到明面上了。罗宏盛这个人,我了解,手段……不会只有这些。”
秦赐点点头:“我明白,王书记。发展不可能不触及原有的格局,我们做好准备就是。”
果然,清源市的“手段”很快接踵而至。
先是“九峰优品”平台的几家重要外地供应商,几乎同时以“原料价格上涨”、“产能排期已满”等理由,要求提价或削减供货量。孙紫恩亲自打电话沟通,对方支支吾吾,最后隐约透露出是“受了上面的压力”。
紧接着,一家原本与开发区谈得差不多、计划在此设立区域数据服务中心的沿海知名互联网企业,突然通知暂缓合作。陈悦儿多方打听,才得知清源市高新区给出了近乎“零地价”的优惠条件和一系列难以拒绝的承诺,硬生生将项目撬走。
市场层面的打压,简单,直接,却有效。
就在秦赐召集孙紫恩、陈悦儿等人,紧急研究如何稳定供应链、寻找替代供应商和新的合作伙伴时,一个更紧急的电话打了进来。
是周影,她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秦赐,对方动手了。十分钟前,数据中心核心防火墙拦截了一次定向渗透攻击,目标明确,就是邵明远基地的核心研发服务器。攻击手法极其高明,利用了系统一个我们未知的底层漏洞,差点就成功了。目前系统暂时隔离,我正在做损失评估和漏洞修补。”
秦赐的心猛地一沉:“有线索吗?”
“攻击源经过十七个国家的服务器跳转,最终指向一个模糊的境外Ip段,追踪难度极大。但是,”周影停顿了一下,语气冰冷,“攻击代码中嵌入的一个特定混淆算法,与之前那些‘探测’痕迹中使用的,完全一致。是同一伙人,他们不再满足于窥探,开始尝试突破了。”
秦赐握紧了电话,指节有些发白。
窗外,九峰的夜晚依旧灯火辉煌,充满了蓬勃发展的朝气。但秦赐知道,来自竞争对手行政与市场的明枪,与来自暗处对手网络与技术的暗箭,已经同时袭来。九峰这艘刚刚启航的试点之船,正驶入一片危机四伏的水域。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沉声说道:“守住阵地,我马上到。这场仗,我们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