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周家书房宽大的玻璃窗,洒在红木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墨香混合的宁静气息。秦赐站在书架前,目光扫过一排排厚重的书籍,心中比初来时踏实了许多。昨夜与周父那场书房深谈,虽无言辞上的热烈肯定,但那张递出的名片,其重若千钧的认可,已悄然消除了横亘在他与这个家庭之间的那层无形隔膜。
“休息得还好吗?”周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淡如常,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
秦赐转过身,看到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搭配简单的牛仔裤,少了几分职业带来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很好。”他微笑点头,“叔叔阿姨呢?”
“我爸一早就去所里了,有个技术研讨会。我妈在准备早餐,说让你尝尝她拿手的小馄饨。”周影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书架,“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这里的藏书量,快赶上我们县图书馆的社科区了。”秦赐感慨,“尤其是军事和近代史这一块,很丰富。”
“我爸的爱好,兼职业需要。”周影语气平淡,“我妈常说我们家是‘军工历史研究所’。”
这时,周母李教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温婉:“小秦,小影,快来吃早餐了。吃完让小影带你出去转转,老闷在家里像什么话。小影,你不是常说小时候常去那个……那个‘未来科技体验中心’吗?带小秦去看看,也让他了解一下京都的前沿动向,对你们九峰的发展说不定有启发。”
周影看了秦赐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秦赐立刻领会了周母的好意,这是让他们有更多独处和相互了解的机会,也契合他作为地方干部关心科技发展的身份。“谢谢阿姨,我也正想多看看,多学习。”他从善如流。
早餐桌上,气氛融洽。周母不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带着审视的目光,而是如同对待自家子侄般,关心着秦赐的饮食习惯,聊着京都的变迁。
“阿姨,您这馄饨馅调得真好,鲜而不腻。”秦赐真心夸赞。
“喜欢就多吃点。”周母笑逐颜开,“你们九峰那边的饮食偏辣吧?小影每次回去都念叨那边的菜好吃,我看她口味都快被你们同化了。”
周影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喝汤,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
用过早餐,周影开车载着秦赐前往位于城西的“未来科技体验中心”。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音乐,两人之间的沉默也不再带着之前的试探与压力,反而有种默契的安宁。
“你妈妈很用心。”秦赐打破沉默。
“嗯。她怕你觉得拘束。”周影目视前方,“也觉得你值得了解更全面的……我,和我长大的环境。”
秦赐心中微暖,知道这是周家进一步接纳他的信号。
体验中心人流如织,展示了从人工智能、生物科技到航天探测等诸多前沿领域的互动项目。周影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秦赐穿梭于各个展区,偶尔会指着某个装置,用她简洁的语言解释其原理或背后的研发故事。
“这里变了很多,小时候来,更多的是概念模型,现在很多都已经产品化,甚至开始产业化应用了。”周影在一个模拟智慧城市管理的巨大沙盘前停下脚步。
秦赐凝视着沙盘中流动的数据和模拟运行的城市系统,若有所思:“是啊,科技迭代的速度太快。九峰现在努力追赶的数字经济,在这里可能已经是过去式,或者基础应用了。差距不小,但方向是对的,关键是找到适合我们那片土地的落地方式。”
“因地制宜,你一直做得很好。”周影肯定道。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惊讶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小影?真是你?”
秦赐和周影同时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休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他气质儒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目光先是落在周影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熟稔,随即才转向秦赐,礼貌中带着审视。
“云帆哥?”周影也有些意外,但表情很快恢复平静,“你怎么在这儿?”
“陪司里几位领导过来调研,了解一下最新的产业应用方向。”被称为云帆的男子笑着解释,目光再次转向秦赐,“这位是……?”
“我来介绍。”周影侧身,语气自然地介绍道,“秦赐,九峰县县长。秦赐,这位是楚云帆,我们在一个大院长大的,现在在国家发改委工作。”
“楚处长,你好。”秦赐主动伸出手,态度不卑不亢。他敏锐地捕捉到楚云帆在听到他身份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和随之而来的、更深层次的打量。
“秦县长,幸会。”楚云帆伸手与秦赐相握,力度适中,笑容依旧,“早就听小影提起过九峰,没想到主政者如此年轻有为。”他的话语客气,但“主政者”这个词,在京都这个环境下,带着一种微妙的、居高临下的定位。
“楚处长过奖了,基层工作,千头万绪,还在摸索学习阶段。”秦赐谦和回应。
“基层最锻炼人。”楚云帆从善如流地接话,目光在秦赐和周影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笑容更深了些,“看来秦县长不仅是来京都公干,也是来拜访周叔叔和李阿姨的?”
“是的。”秦赐坦然承认。
楚云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表面依旧风度翩翩:“那真是太好了。周叔叔和李阿姨都是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辈,秦县长能得二老青眼,必定有过人之处。”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秦县长对京都印象如何?比起九峰,感觉节奏和视野是不是很不一样?”
秦赐听出他话中的比较之意,平静答道:“京都博大精深,充满活力,是国家和时代的缩影。九峰偏安一隅,重在立足本土,解决具体问题,让老百姓有实实在在的获得感。两者定位不同,但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更好的发展。”
“立足本土,解决具体问题……说得好。”楚云帆点点头,语气却带着几分理论派的疏离,“不过,在当今全球化和产业链重构的大背景下,地方的发展,尤其是像九峰这样试图发展数字经济的地区,恐怕不能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顶层设计、宏观政策、国际视野,这些‘高大上’的东西,往往决定着‘接地气’的成败啊。”
周影微微蹙眉,插言道:“九峰的数字经济刚刚经历了实战考验,成功抵御了有组织的网络攻击,他们的‘数字乡村’和产业融合模式,很有特色,也取得了实效。”
“哦?还有这事?”楚云帆表现出适度的兴趣,看向秦赐,“看来秦县长在网络安全和基层治理方面,也颇有建树。不过,这种区域性、偶发性的攻击,与真正面对国家级别的网络威胁,还是有所不同。我们司局最近就在牵头制定新的数字经济安全标准,门槛可能会提高不少。”
他的话语看似在探讨工作,实则隐隐将秦赐和地方的成绩,置于一个更“高级”的评判体系之下。
秦赐并未被他的气势压倒,反而顺着话题说:“高标准是好事,能倒逼我们进步。九峰愿意作为试点,在实践中探索和贡献地方经验。真正的安全,不是闭门造车,而是在开放应用中不断淬炼出来的。”
楚云帆笑了笑,未置可否,转而看向周影,语气亲昵了几分:“小影,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来这儿,你总喜欢在那个模拟太空舱里待着不肯出来吗?时间过得真快。”
周影神色平淡:“小时候的事了。”
楚云帆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冷淡,又闲聊了几句大院里的旧事和几位长辈的近况,言语间勾勒出一个秦赐无法参与的、属于周影的过去。
短暂的“偶遇”接近尾声,楚云帆拿出手机:“秦县长,留个联系方式吧?说不定以后在工作上会有交集。九峰若有什么好的项目需要部委层面支持,也可以沟通。”
秦赐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楚云帆收起手机,对周影笑道:“小影,下次回京,记得叫上大家一起聚聚。”然后又对秦赐伸出手,“秦县长,很高兴认识你。九峰是个好地方,但要想把那里的模式做大做强,推向全国,离不开京都的资源和支持。以后,说不定我们还真有打交道的机会。”
他的手有力一握,目光意味深长。
看着楚云帆离去的背影,周影轻声对秦赐说:“他所在的司局,近期在评审‘国家级数字经济试点县’的名单。”
秦赐望着那人流的方向,目光沉静如水:“看来,我们回九峰之前,还得在京都,打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