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赐辞去开发区书记、主任职务的消息,像一阵风般传遍了九峰县官场。
尽管他仍然保留着“县长助理”的头衔,但在所有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虚职,一个体面“冷宫”的象征。他不再有具体分管的领域,不再参与核心决策会议,名字从各种重要文件签发栏里消失了。
县政府大楼里,人们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疏离。
“啧啧,秦大胆这下变成秦倒霉了吧?”
“早就说过,他那么搞,迟早出事!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可不是嘛,观光桥这事,他虽然没直接责任,但要不是他整天喊着加速加速,下面的人能那么激进?”
“还是太年轻,不懂韬光养晦啊……”
“听说他在开发区的时候,身边围着的都是女干部,生活作风方面……嘿嘿,说不定也有问题。”
各种明枪暗箭,流言蜚语,在走廊里、食堂中悄然传播。昔日那些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争相汇报工作的部门负责人,如今遇见,要么是尴尬地点头匆匆而过,要么是假装没看见。林强那一系的人马,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诮。
秦赐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玻璃罩中,被隔离在了权力核心之外。
但他似乎对此浑然不觉。每日准时上班,坐在那间略显空旷的办公室里,阅读文件,研究政策,偶尔会根据县里的安排,带队到一些不痛不痒的部门或乡镇进行调研,回来后提交一份份内容扎实却几乎无人问津的调研报告。
他变得异常低调,不再轻易发表意见,不再参与任何争论。仿佛观光大桥的垮塌,连同他过去的锋芒与荣耀,一起被埋葬了。
他依旧与杨可欣、季月保持着联系,她们会时不时打电话来关心他的近况,约他吃饭散心。周影在伤愈归队后,也与他通过几次电话,言语间透露出关切。但他刻意减少了与她们的公开接触,避免再给对手提供攻击的弹药。他也从孙紫恩和张向荣那里了解开发区和塔寺乡的进展,得知一切正在逐步走出事故阴影,重回正轨,他感到由衷的安慰。
这段日子,是他仕途生涯中前所未有的低谷。但他并没有消沉,反而利用这段“清闲”时光,系统地梳理了自己在塔寺乡和开发区的实践经验,深入思考了基层治理、产业发展、乡村振兴中遇到的各种深层次问题。他阅读了大量的书籍和文献,将自己的思考记录了下来。他就像一头蛰伏的猎豹,在寂静中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等待着未知的时机。
然而,在绝大多数人眼中,秦赐的政治生命,已经基本宣告终结。一个背负着“冒进”标签、且在重大事故后“引咎辞职”的干部,很难再有翻身之日。他甚至成了县委党校课堂上,某些讲师口中“不尊重客观规律、急于求成”的反面案例。
这一日,县委书记王华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迅速接起。
“喂,我是王华。”
“王华同志,我是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的李处。”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李处长,您好!有什么指示?”
“中央巡视组即将组建并开展新一轮巡视工作。根据巡视组的工作需要,以及中组部相关部门的提名,经省委研究决定,拟借调你县县长助理秦赐同志,参加本轮中央巡视组工作……”
王华拿着电话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中央巡视组?借调秦赐?”
“是的。正式调函随后会下发到市委组织部再转给你们。请你们尽快通知秦赐同志做好准备,下周一前往指定的地点报到,参加巡前培训。此事注意保密。”
挂断电话后,王华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中央巡视组!那是何等重要的岗位?代表着中央的权威,专门负责对省部级党组织进行“政治体检”,权力大,责任重,要求极高。能被选入巡视组的干部,无一不是政治过硬、能力突出、值得绝对信任的精英。
秦赐刚刚经历如此大的挫折,处于仕途最低谷,竟然会被中央巡视组点名借调?这背后传递出的信号,实在太耐人寻味了。这绝不是普通的借调,这分明是一种更高层面的认可和保护!说明秦赐之前的问题,在上面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或者说,他敢于碰硬、熟悉基层复杂情况的经历,正是巡视组所需要的!
他立刻让秘书通知秦赐来他办公室。
当秦赐推开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时,发现王华看他的眼神,与往日截然不同,那里面充满了审视、惊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秦赐同志,坐。”王华亲自给他倒了杯水,然后看着他,缓缓说道,“刚接到省委组织部的电话。中央巡视组即将开始新一轮巡视工作,他们……点名借调你,参加本轮巡视工作。”
纵然以秦赐的定力,听到这个消息,瞳孔也是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王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笃定,秦赐背后,恐怕有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贵人”在关注着他,或者说,是他之前在塔寺乡和开发区,尤其是在与陈明哲、林家势力斗争中所展现出的原则、能力和胆识,进入了更高层级领导的视野。
“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能力的认可。”王华语气严肃,“到了巡视组,一定要严守纪律,认真工作,展现出我们九峰县干部的良好风貌。”
“是!王书记,我明白!”秦赐迅速平复了心绪,站起身,郑重地回答。
当秦赐从县委书记办公室出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时,整个县政府大楼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什么?!中央巡视组借调秦赐?!”
“开什么玩笑!他不是刚被‘贬’了吗?”
“我的天……中央巡视组啊!那是通天的地方!”
“这……这怎么可能?谁推荐的?”
“看来,我们都看走眼了啊……秦赐这是要一飞冲天了!”
之前那些嘲讽、疏远秦赐的人,此刻个个目瞪口呆,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们这才意识到,那个看似被打入冷宫的年轻人,其能量和潜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秦赐没有理会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他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整理行装。窗外,阳光正好。
低谷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硬仗的起点。而这一次,他的战场,将更加广阔,也更加考验他的意志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