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秦赐按照金可发来的地址,准时来到一家装修颇为气派的私房菜馆包间。
推门进去,里面已是烟雾缭绕,谈笑风生。除了红光满面的金可,还有三位陌生男子。见秦赐进来,金可立刻站起身,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
“来来来,我给各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九峰县塔寺乡的秦赐,秦乡长!年轻有为,干实事的一把好手!”金可嗓门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接着,他转向那三人,一一介绍:“这位是省发改委固定资产投资处的张处;这位是省交通厅规划处的王处;这位是省自然资源厅土地利用管理处的李处,当然都不是真正的正职。”
秦赐心中微凛,金可这胖子,人脉果然不一般,请来的都是省直机关实权部门的处长,虽然不是正职。他面上不动声色,谦和地与三人握手问候:“张处、王处、李处,幸会。”
“秦乡长客气了,坐,快请坐。”那位张处年纪稍长,笑容和煦,招呼秦赐入座。王处和李处也笑着点头,目光却在秦赐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话渐渐少了,话题也开始深入。金可显然是活跃气氛的高手,几杯酒下肚,更是放得开,插科打诨,妙语连珠,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处端着酒杯,看向秦赐,语气带着几分赞许:“秦乡长,塔寺乡的旅游示范公路项目,我们处里前期也关注过。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协调好省市县三级资金,还把质量抓得那么硬,不容易啊!特别是后来果断清退不合格施工单位,顶住压力,这份魄力,难得!”
王处接过话头,带着点技术官僚的严谨:“你们那条路的选线和生态保护结合得不错,我们厅里调研时还作为典型案例讨论过。听说后续的旅游综合开发,也是你一手推动的?”
李处则更关心土地问题,问道:“秦乡长,你们乡在项目用地方面,听说也摸索出了一些‘预收购、后补偿’的经验?有没有遇到什么政策上的障碍?”
秦赐明白,这既是闲聊,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非正式的“考察”和“试探”。他回答得不卑不亢,既肯定了上级部门的支持,也坦诚了基层实践中遇到的具体困难和自己的思考,言语间透着务实和分寸感,没有居功自傲,也没有抱怨推诿。
他的应对,让在座的三位处长眼中都流露出些许赞赏。他们见过太多夸夸其谈或者唯唯诺诺的基层干部,像秦赐这样既有扎实成绩,又头脑清晰、沉稳干练的年轻干部,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金可在一旁看着,脸上乐开了花,仿佛秦赐给他挣足了面子。
酒局接近尾声,张处起身去洗手间,金可使了个眼色,示意秦赐跟出去。在走廊尽头,张处洗了手,甩了甩水珠,看着跟过来的秦赐,脸上的酒意似乎褪去了一些,压低声音道:“秦乡长,年轻人有冲劲、能干实事,是好事。不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秦赐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点到关键了:“还请张处指点。”
“指点谈不上,”张处摆摆手,声音更低了,“你们九峰县,乃至你们塔寺乡,最近是不是有些项目……推进得不太顺?”
秦赐点了点头,没有具体说明。
张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有些风,未必是空穴来风。省里有些人,对下面某些地方过于‘突出’的表现,看法不太一样。你人在党校,正好避避风头,沉下心来学习,是好事。有些事,急不得。”他拍了拍秦赐的肩膀,“金可这人,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但重情义,看人也准。他认你这个兄弟,是你的缘分。好了,回去吧。”
说完,张处若无其事地先回了包间。
秦赐站在原地,回味着张处的话。虽然语焉不详,但信息量很大。这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塔寺乡遇到的阻力,确实已经引起了省里某些层面的注意,甚至可能存在着某种“不乐见其成”的倾向。张处的提醒,带着善意的警示。
回到包间,又闲聊片刻,饭局便散了。三位处长各自乘车离去。金可搂着秦赐的肩膀,喷着酒气:“怎么样,秦老弟?哥这几个朋友,够意思吧?”
“多谢金哥引荐。”秦赐真诚道谢。
“嗐,自己兄弟,客气啥!”金可大手一挥,“他们的话,你琢磨琢磨。官场嘛,有时候就像这喝酒,该敬的要敬,该挡的也要会挡。不过你放心,有哥在,能帮衬的肯定帮衬!”
回到住所,已是深夜。秦赐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金可的仗义,三位处长看似随意实则蕴含信息的提点,都在他脑中盘旋。
正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孙紫恩发来的信息。
“秦乡长,按您指示,我们重点排查了山边村和山湖村的周姓族谱和老人口述记录。初步发现,山湖村周姓一族中,约百年前,确有一名为‘周小牛’的青年离家外出,据说去了南边闯码头,此后便杳无音信。其年龄与邵老先生所述其爷爷离家时相仿。我们正在进一步核实细节,并尝试联系这一支可能尚在的远亲。”
秦赐精神一振!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突破!邵老寻根之事,终于露出了曙光。他立刻回复:“辛苦了!务必核实清楚,注意方式方法,保护好相关老人和可能亲属的隐私。有确凿进展前,暂不要惊动邵老。”
放下手机,秦赐走到窗边,望着省城璀璨的夜景。这个周末,信息量巨大。有邵老寻根的柳暗花明,有金可饭局透露的官场暗涌,也有孙紫恩带来的好消息。
他深吸一口气。党校的学习,不仅仅是知识的沉淀,更是人情的练达,是信息的汇集,是力量的积蓄。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迷雾和挑战,但他感觉,自己手中的线索和筹码,正在一点点增多。
真正的博弈,从来不止在课堂之上。他需要更加耐心,也更加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