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几位村民代表情绪激动地叙述着事发经过:昨天傍晚,他们的亲人像往常一样去塔山矿业上工,深夜未归。今早去矿上询问,却被告知“查无此人”,矿方态度强硬,矢口否认有人员被困。家属们悲愤交加,聚集讨要说法,反而被矿上叫来的派出所人员以“扰乱生产秩序”为由带走了几个带头者。
秦赐面色铁青,强压着怒火,一边安抚代表,一边立刻用手机联系正在县里开会的党委书记李冰。
电话接通,秦赐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情况。电话那头的李冰听完,沉默了几秒,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怒:“什么?塌方?埋了人?抓了家属?秦乡长,我跟你一样,完全不知情!王海和派出所竟然敢瞒报这么大的事?!”
两位塔寺乡的主要领导,在涉及人命的重大安全生产事故上,同时被蒙在鼓里!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书记,情况紧急,第一要务是救人。我建议立即向县委、县政府紧急报告,请求派遣专业矿山救援队支援!同时,我在这里稳住局面,立刻组织乡里能动员的力量先行探查救援!”秦赐语气急促但条理清晰。
“同意!我马上向县主要领导当面汇报!你那边立刻行动,一切以救人为先!我尽快赶回来!”李冰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拍板。
挂断电话,秦赐立刻下达一连串指令:启动乡级突发事件应急预案;命令乡武装部紧急集合民兵应急分队,携带铁锹、撬棍等简易工具,由熟悉地形的山边村支书老赵带路,火速赶往塔山矿业事发区域进行先期探查和力所能及的救援;同时,要求乡卫生院做好医疗救护准备。
就在指令下达的同时,派出所所长带着三名被拘留的家属回来了。三人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惊惧和愤怒。秦赐亲自给他们倒了水,语气沉痛而坚定:“乡亲们,受苦了。我是秦赐,塔寺乡的乡长。我刚知道这件事,我和李冰书记都已经向上级报告,救援力量马上就到。请你们相信我,现在把你们知道的情况,详细告诉我,一点细节都不要漏!这关系到下面亲人的生死!”
看着秦赐真诚而坚毅的眼神,听着他果断的救援部署,三位家属的情绪稍微平复,哽咽着补充了更多细节,包括亲人具体的工作班组、可能被困的大致区域,以及矿方试图用钱封口(被他们拒绝)等关键信息。秦赐一一仔细记录,心中的脉络逐渐清晰——这是一起典型的恶意瞒报责任事故。
县里的反应超乎寻常的迅速。李冰书记的汇报引起了县委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毕竟刚刚因为修路事件平息了舆论风波,再出矿难人命,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到一小时,由县应急管理局牵头,市里派出的专业矿山救援队、县医疗救护队以及公安、安监等部门组成的联合工作组,便拉着警笛,风驰电掣般赶往塔寺乡。
救援现场顿时成了与时间赛跑的战场。市、县专业救援队凭借经验和设备负责核心区域掘进;乡民兵应急分队在外围配合清运渣土、保障后勤;秦赐和李冰书记(已从县里赶回)轮流在现场协调指挥,三天三夜,几乎未曾合眼。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和紧张的气息,机械的轰鸣、人员的呼喊交织在一起。
然而,奇迹并未完全降临。经过七十多个小时的艰苦奋战,救援通道终于打通,三名被困矿工被找到。其中一人因所处位置有微弱空隙,侥幸生还,但身体极度虚弱;另外两人则已不幸遇难。
当遇难者遗体被抬出时,现场一片悲声。家属们哭天喊地,几乎昏厥。秦赐看着那两张被煤尘覆盖、失去生气的年轻面孔,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悲悯。
救援结束后,更棘手的赔偿和问责问题摆上桌面。塔山矿业的负责人——一个姓胡的矿长,在强大的压力下终于露面,但态度依旧倨傲,最初只肯按照普通工伤事故的标准提出每人二十万的赔偿方案。
“二十万?两条活生生的人命?!”秦赐在由县里工作组主持的协调会上拍案而起,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胡矿长,“恶意瞒报,延误救援最佳时机,性质极其恶劣!这不仅仅是工伤事故,这是责任事故!必须顶格处理,顶格赔偿!”
他据理力争,搬出了《安全生产法》、《工伤保险条例》以及相关事故等级认定标准,逐条驳斥矿方的无理方案。他强调,不仅要考虑死亡赔偿金、丧葬费、抚恤金,更要计算被抚养人生活费、精神损害抚慰金等,并且必须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法律责任。
面对秦赐精准的法律条款引用和强硬的态度,以及县工作组考虑到社会稳定和舆论压力的倾向,胡矿长和他背后的势力不得不步步退让。赔偿金额从二十万提到三十万、四十万、六十万……
最终,经过几轮艰苦的拉锯战,在秦赐的不懈努力和上级工作组的协调下,矿方被迫接受了每人七十二万元的赔偿协议。这个数额,在当地同类事故中已是天价。
钱,或许能暂时抚慰生者的伤痛,但无法弥补生命的逝去。秦赐深知这一点。在赔偿协议签署后,他当着所有遇难者家属和县工作组的面,郑重提出:“赔偿只是第一步。对于塔山矿业是否存在违法违规生产、安全设施是否到位、事故发生后为何恶意瞒报、相关责任人如何追究法律责任……必须一查到底!我代表塔寺乡党委政府,强烈要求县里乃至市里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此案,给死者一个交代,给生者一个公道!”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合法,得到了家属们的强烈拥护,也让县工作组无法拒绝。很快,由县纪委、安监局、公安局等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进驻塔山矿业,对胡矿长等八名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和瞒报事故的责任人员立案调查。塔山矿业被责令停产整顿。
表面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赔偿款陆续发放到位,遇难者得以安葬,生还者得到救治。但秦赐的心情并未轻松。塔山矿业的水有多深?其背后的保护伞是谁?为什么王海和派出所最初选择瞒报?这些疑问,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远处已经沉寂下来的塔山矿业方向。矿难的血色尘埃暂时落定,但由此掀起的更深层次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他扳倒了龙腾建设,如今又直面塔山矿业,每一次都是在触碰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这一次,他能将真相彻底揭开吗?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秦赐的目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有些底线,必须坚守;有些公道,必须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