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蹲在窑口前,指尖反复摩挲着窑壁残留的余温,眼底压着未散的沉郁。第三十七窑青瓷,终究还是败在了釉色上——釉面泛着细碎的砂眼,青韵里裹着暗沉的灰调,像蒙了一层洗不净的尘,离他心中那抹“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透亮,差了何止千里。
作坊里堆着前几窑的残次品,瓷片堆叠的声响沉闷,撞得人心头发堵。连日来熬夜调试釉料,眼底的红血丝早已清晰可见,指腹被瓷片划开的小口结了痂,又在揉捻瓷土时蹭得发疼,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案上那半块留存的古青瓷碎片出神。那是师父临终前托付给他的,釉色温润如玉,凝着千年的清透,是他守着这间老作坊的执念,可如今,连复刻其万一都难如登天。
“林砚,要不……算了吧。”隔壁作坊的老张推门进来,看着满屋的狼藉,语气里满是惋惜,“现在谁还稀罕手工青瓷?机器烧的又快又规整,订单排到下个月,你守着这破窑,耗了三年,钱没赚到,身子快熬垮了,值得吗?”
林砚没抬头,指尖轻轻拂过古瓷碎片的纹路,声音沙哑却坚定:“师父说,青瓷的魂在匠心,机器烧不出那股子灵气。我不能让老手艺断在我手里。”
老张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出去,门轴转动的声响里,混着外面街市的喧嚣,更显作坊里的冷清。林砚起身走到釉料缸前,舀起一勺釉浆,对着光细细打量,釉浆里的颗粒粗细不均,这或许就是砂眼的根源。他想起师父曾说过,釉料研磨要足七十二小时,每一次搅拌都要顺着同一个方向,力道均匀,从前他总嫌麻烦,偶尔偷了懒,如今才知,匠心藏在每一处细微的坚持里。
当晚,林砚将旧釉料全部倒掉,重新挑选瓷石、石英、长石,一点点捣碎,倒进研磨机里。为了精准控制粗细,他守在研磨机旁,每隔一小时就取出一点釉料查验,眼皮沉得快粘在一起,就用冷水泼脸,硬生生熬了三天三夜,磨出的釉浆细腻如脂,对着光看,不见半点杂质。
调釉时,他反复调整配料比例,从清晨到深夜,案上摆着数十个小碗,每个碗里的釉料比例都略有不同,他一个个标记,一次次试涂在瓷坯上,烘干后观察釉色变化。指尖被釉料浸得发皱,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可当看到其中一碗釉料呈现出浅淡却干净的青韵时,眼底终于泛起了微光。
装窑那天,天刚蒙蒙亮,林砚仔细将瓷坯摆进窑里,每个瓷坯之间的距离都精准把控,窑火点燃的那一刻,橘红色的火光映亮了他的眉眼,里面藏着忐忑,更藏着不灭的希冀。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他寸步不离窑口,时刻盯着窑温变化,升温、保温、降温,每一个环节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困了就趴在窑边打个盹,饿了就啃几口冷馒头,眼里只剩窑火的明暗交替。
窑火熄灭的那天,天刚破晓,晨雾漫进作坊,带着微凉的湿气。林砚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窑门。一股热浪裹挟着青瓷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他探头望去,窑内的青瓷静静立着,釉面光洁莹润,没有一丝砂眼,晨光透过雾霭洒在瓷身上,泛着淡淡的天青色,温润透亮,竟有几分古瓷的神韵。
林砚伸手抱起一只青瓷碗,指尖触到瓷面的微凉,眼眶骤然发热。三年的坚守,无数次的失败,那些熬夜的疲惫、旁人的质疑、困境的磋磨,在此刻都化作了心口的暖意。他捧着青瓷碗走到门口,晨光穿透薄雾,落在瓷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揉碎了的星光,灼亮了他坚守的路。
这时,巷口传来脚步声,几个穿着汉服的年轻人循着气息走来,看到林砚手中的青瓷,眼睛瞬间亮了:“老板,这青瓷是你烧的吗?太好看了!我们想定制一批,用来做茶道器具。”
林砚抬头,望着年轻人眼里的喜爱,嘴角慢慢扬起笑意,点头应下:“好,保证合你们心意。”
阳光渐渐驱散晨雾,暖光铺满作坊,案上的古瓷碎片与新烧的青瓷静静相对,青釉流转间,是匠心的传承,是热爱的回响,更是梦想破土而出的光亮。往后的路或许仍有坎坷,但他知道,只要守住初心,以热爱为火,以坚守为釉,终能烧出属于自己的那抹灼目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