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洒在万宝城中央广场，给那座漆黑、扭曲、还在散发着淡淡腥味的“烂泥塔”镀上了一层金边。
但这金边在众人眼里，远不如塔身那几个黑乎乎的泥坑来得耀眼。
灵气。
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正如瀑布般顺着那些歪脖子树的纹理流淌而下，滋润着每一个在塔下打坐的修士。
钱多多跪在塔下，双手死死抱住熊霸那比他腰还粗的大腿，老泪纵横。
他身上的锦袍早已被人群挤得皱皱巴巴，沾满了泥点子，但他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些泥点子都透着一股“仙气”。
“大师！活神仙啊！”
钱多多仰着头，看着熊霸的眼神比看亲爹还要亲，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这哪里是塔，这分明是连接仙界的桥梁！是巧夺天工的神迹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指着塔身上那一坨坨突出的烂泥：
“您看这泥巴抹得，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粗犷中透着细腻，随意中暗藏玄机！敢问大师，此等惊世骇俗的建筑，可有名字？”
名字？
熊霸挠了挠头，铜铃般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
他下意识地回想起了大竹峰后山。
那里有个猪圈，是师尊特意让他搭的。
为了方便喂猪，师尊让他把那些没用的柴火棍和烂泥巴随便堆在猪圈旁边，说是挡风用。
那造型，跟眼前这塔不能说毫无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师尊当时是怎么叫那堆东西的来着？
哦，对了。
“那时候师尊指着那一堆柴火垛，说‘随便堆堆得了’。”
熊霸心里嘀咕着，但面对钱多多那期盼的眼神，他觉得不能说得太直白，得文雅点。
于是，熊霸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高深莫测，沉声道：
“青云堆。”
“青云……堆？”
钱多多愣了一下，随即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陷入了某种狂热的自我攻略中。
“好名字！好名字啊！”
钱多多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
“不叫塔，而叫堆！妙就妙在这个‘堆’字上！”
“塔，那是人工雕琢，匠气太重！而‘堆’，则是顺应自然，聚沙成塔，大道天成！
寓意我辈修士，当积跬步以至千里，如这烂泥般沉淀，终能平步青云，堆积如山！”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修士们闻言，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个个点头如捣蒜。
“原来如此！‘堆’字竟然蕴含如此深意！”
“青云堆……听听，这就叫格局！比什么‘通天塔’、‘摘星楼’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来人！”钱多多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立刻去请最好的石匠，不，请最好的泥瓦匠！就在这塔前立一块碑，刻上‘青云堆’三个大字！
字体要狂草！要那种……看着像鬼画符一样的狂草，才能配得上这塔的神韵！”
……
随着“青云堆”的名号打响，一股名为“审丑”的风暴，以万宝城为中心，疯狂地席卷了整个南域修仙界。
起初，只是一些散修为了蹭灵气，在自己简陋的洞府门口糊上几把烂泥，模仿“青云堆”的造型。
结果他们惊讶地发现，虽然效果不如正版，但那种粗糙的结构竟然真的能微弱地引动地气！
这一下，彻底炸锅了。
消息传到万宝城的富人区，那些平日里非极品灵玉不用、非万年红木不欢的世家家主们，坐不住了。
万宝城东区，赵家大宅。
赵家家主赵无极（非那个皇子，同名倒霉蛋）正站在自家金碧辉煌的大门口，眉头紧锁，一脸嫌弃。
“拆了。”赵家主指着门口那两尊威武的白玉石狮子，冷冷地下令。
“啊？家主，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管家吓得哆嗦。
“我说拆了！你没看城中央那‘青云堆’吗？那才是大道！
这白玉狮子光溜溜的，一点摩擦力都没有，怎么留得住灵气？”
赵家主痛心疾首，“太俗了！我们赵家这些年修为停滞不前，肯定就是因为这房子太漂亮了，乱了道心！”
管家虽然听不懂，但大受震撼：“那……拆了之后换什么？”
赵家主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去城西臭水沟，挖两坨最黑、最臭的烂泥回来。就堆在门口，形状要随意，越丑越好！记住，要堆出那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沧桑感！”
类似的一幕，在万宝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咣当！”
李家把琉璃瓦全砸了，换成了破茅草。
“咔嚓！”
孙家把雕花窗户锯了，糊上了破报纸和烂泥巴。
原本争奇斗艳的万宝城，一夜之间仿佛遭到了几十万头野猪的肆虐。
大街上，修士们见面的问候语都变了。
以前是：“道友，你这法袍真乃极品天蚕丝织就，流光溢彩啊！”
现在是：“哟，道友，你这袖口怎么还这么干净？太肤浅了！看我这身，刚在泥坑里滚过，这叫‘接地气’，懂不懂？”
一时间，万宝城的建筑材料市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万年温玉？那是垃圾，丢路边都没人捡。
反倒是“陈年老泥”、“歪脖子枯树”、“生锈铁钉”成了拍卖会上的压轴至宝，价格被炒到了天上。
……
天云阁顶楼。
看着窗外那一个个正在疯狂“装修”成难民营的豪宅，陆雪晴抱着剑，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满意。
“这才是修仙界该有的样子。”
她微微颔首，语气中透着一股看破红尘的淡然，
“以前那些所谓的仙家气派，不过是虚荣的堆砌。如今这般朴实无华，满城尽是枯木烂泥，方显大道至简的真谛。”
张凡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那根烧火棍，不停地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听到师妹的话，他停下笔，一脸崇拜地看向青云宗的方向：
“是啊。谁能想到，师尊仅仅是用一堆废料，就重塑了整个南域的审美格局。这种‘以丑破妄’的境界，恐怕领先了这个世界至少一万年。”
“师尊曾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万宝城变成了‘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这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
正在啃一只烧鸡的熊霸，听到师兄师姐的讨论，把骨头一吐，嘿嘿傻笑起来。
他满是油光的大手在身上擦了擦，看着窗外那些模仿得不伦不类的建筑，摇了摇头，有些遗憾。
“他们这学的都是皮毛。”熊霸瓮声瓮气地说道，
“光有泥巴没有那个味儿。师尊那个猪圈旁的堆儿，那是有猪粪发酵的味道，那才是灵魂。”
说完，熊霸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充满了期待：
“俺觉得，那个青云堆还是太单调了。下次俺要是回山，一定把师尊那个茅房的图纸也背下来。”
“茅房？”张凡一愣。
“对啊！”熊霸兴奋地比划着，
“师尊那个茅房，那是真的绝！三根木头支着一个坑，四面漏风，顶上还破个大洞，下雨天能一边方便一边淋浴。
那种‘天人合一’、‘通体舒泰’的设计，要是搬到这儿来，绝对能让这帮人抢破头！”
张凡和陆雪晴对视一眼，竟然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动。
“三根木头支个坑……四面漏风……”张凡喃喃自语，
“这莫非是暗合‘三生万物’，‘虚怀若谷’之意？”
“下次可以让师弟试试。”陆雪晴认真地点头。
就在三人讨论着如何引进“茅房风格”时，房门被敲响了。
钱多多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身上原本华贵的城主金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打满了补丁、看着像麻袋一样的粗布衣裳。
最离谱的是，他甚至还没穿鞋，光着两只大胖脚丫子踩在地板上，脚底板黑乎乎的。
“三位小祖宗！”钱多多一脸谄媚，但语气中却透着难以掩饰的骄傲，
“请务必移步城主府一看！晚辈刚刚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工程改造！”
三人跟着钱多多来到城主府。
饶是张凡等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原本占据万宝城最核心位置、极尽奢华的城主府，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土坡。
土坡上，被人硬生生挖出了几百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又像是原始野人的聚居地。
每个洞口都挂着一块破烂的草席作为门帘，风一吹，尘土飞扬。
“这就是……城主府？”张凡指着那个大土坡，语气有些迟疑。
“正是！”钱多多挺起胸膛，满脸自豪，“晚辈悟了！所谓的亭台楼阁，都是束缚！只有回归大地母亲的怀抱，才能真正感悟地脉的律动！”
“晚辈特意命人将城主府夷为平地，仿照上古先民，挖了这些窑洞。晚辈给它起名——‘青云洞天’！”
钱多多指着最中间那个最大的、还漏着土渣子的土洞，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晚辈决定了，从今日起，这就作为青云宗在万宝城的‘外门驻地风格’！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有资格住进这冬冷夏热、漏风漏雨的极品窑洞里！”
熊霸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土洞，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
“行啊老钱，你这悟性，比俺强。这风格，跟俺们后山这猪睡觉的地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钱多多闻言，激动得浑身颤抖，竟直接跪在地上，朝着那个土洞磕了个头：
“谢大师夸奖！能与神兽同寝之风格，实乃晚辈三生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