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面包车在离开长白山核心区域后,并未立刻驶上通往关内的大路。
黄三爷方向盘一拐,沿着一条几乎被积雪覆盖的伐木道,深入了一片相对僻静的白桦林深处。
在那里,有一间早已被废弃、但结构尚且完好的猎户小屋,成了他们离开东北前最后的休整点。
小屋久无人居,积满了灰尘,但墙壁厚实,能抵御风寒。
四人花了些时间简单清扫,升起炉火,久违的暖意驱散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与寒意。
这里已经是“林海”小队搜索范围的边缘,相对安全。
炉火噼啪,映照着众人沉默的脸。
即将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生死与转折的土地,每个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小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只有几道纯净的灵光如同月华般流淌而入,在屋内凝聚成形。
为首的依旧是那位通体雪白的白仙,它身后跟着气息已然平稳许多的蟒仙,还有那位眼神灵动的灰仙。
它们的气息比在月影谷时更加凝实,显然恢复得不错。
“不请自来,叨扰诸位恩公了。”
白仙人立而起,依旧是那副恭敬的姿态,声音清脆。
黄三爷站起身,看着这几位同族,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轻叹:“谈不上叨扰,坐吧。”
仙家们并未真的坐下,白仙目光扫过屋内四人,尤其是在气息已经与团队融为一体的黄三爷身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感知到恩公们即将远行,我等特来相送。”
白仙开口道,“此番恩情,长白山仙家一脉,永世不忘。”
它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灰仙捧上前一个用巨大翠绿树叶精心包裹的包裹。
白仙将其打开,里面是几株形态奇异、散发着浓郁药香和灵气的植物根茎与菌类。
“此乃山中些许特产,‘百年老山参’一株,‘雪玉灵芝’两朵,‘七叶还魂草’三棵。”
白仙介绍道,
“虽不及法器神异,但对于疗伤续命、固本培元颇有奇效,或可助恩公们在接下来的路途上,应对不时之需。”
这些都是外界难寻的疗伤圣药,价值连城。仙家们拿出这些,足见其诚意。
陈渡郑重接过:“多谢诸位厚赠,此物对我们确实大有裨益。”
白仙点了点头,继续道:
“恩公们此行前往京城,凶险难料。
我等力量微薄,无法随行,实乃憾事。
但我等在此立誓,必将重整旗鼓,联络四方尚存理智的同道,暗中积蓄力量,
清理门户,绝不让协会再轻易染指吾等家园!”
它的声音虽然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日若恩公们有需,或协会在东北再有异动,只需一道讯息,吾等必定义不容辞!”
这是一个重要的承诺。
意味着“拾骨团”在东北有了坚实的后盾和潜在的情报来源,也为未来可能重返东北对抗协会埋下了伏笔。
黄三爷闻言,虎目微红,他拿起屋内角落里一个不知哪个猎户留下的、
还剩半坛的劣质烧刀子,拍开泥封,倒了四大碗浑浊的酒液。
“好!有你们这句话,俺就放心了!”
他端起一碗酒,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沙哑,
“这碗酒,敬你们!敬这长白山的山山水水!敬咱们……死去的同袍!”
他目光扫过白仙、蟒仙、灰仙,最后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片遥远的雪原。
白仙等仙家虽不饮酒,却也肃然垂首,以示回敬。
陈渡、柳七、张九斤也默默端起酒碗。
“干!”
黄三爷仰头,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如同饮下所有的悲欢与牵挂。
陈渡三人也各自饮尽,酒水灼喉,却让胸中块垒稍舒。
饮罢告别酒,气氛更加凝重。
黄三爷放下酒碗,默默地从怀中取出那面布满裂纹、灵性已失的请神鼓残片,
以及胡七爷生前随身携带的一枚小小的、刻着狐纹的玉佩。
他走到小屋外的空地上,陈渡几人和仙家们也跟了出来。
黄昏降临,夕阳的余晖将雪原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黄三爷将鼓残片和玉佩放在一堆早已准备好的干柴上。
他沉默地站立了片刻,然后开始围绕着柴堆,踏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步伐,
口中吟唱起音调苍凉、词句晦涩的萨满送魂曲。
没有华丽的法术光芒,只有那苍凉的吟唱在寂静的雪原上回荡,带着对逝者的追忆、对过往的告别、对灵魂的指引。
雪花不知何时悄然飘落,落在他的肩头,落在燃烧的火焰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仿佛在与无形的存在沟通,诉说着未尽的话语,进行着最后的告别。
陈渡等人静静地站在一旁,感受着这庄严而悲伤的氛围。
仙家们也垂首肃立,表达着对逝去同道的哀思。
终于,黄三爷的吟唱停了下来。
他取出火折子,嚓的一声点燃,橘黄色的火苗触碰到干柴,迅速蔓延开来。
火焰升腾,吞噬了那面代表着控制与背叛的残鼓,也吞噬了那枚承载着过往情谊的玉佩。
火光跳跃,映照着黄三爷古铜色的、布满风霜的脸庞,那上面有悲伤,有释然,更有一种卸下重担后的坚定。
胡七爷的因果,东北的恩怨,在这一捧火焰中,随着青烟袅袅升空,渐渐消散。
当最后一缕火苗熄灭,只剩下灰烬与余温时,黄三爷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转过身,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锐利与沉稳,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份历经沧桑后的沉淀。
“走吧。”他对着陈渡三人说道,声音平静。
他又看向白仙等仙家,抱拳:“家里,就拜托诸位了。”
白仙郑重回礼:“必不负所托。”
没有更多的言语,仙家们的灵光缓缓消散在飘雪的暮色中。
黄三爷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灰烬,看了一眼这片银装素裹的山林,
毅然转身,走向那辆等待着他们的破旧面包车。
陈渡、柳七、张九斤紧随其后。
车门关闭,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打破了雪原的寂静。
车轮碾过积雪,载着四人,驶离了这片他们曾经浴血奋战、也最终收获了盟友与成长的土地,向着南方,
向着那场注定更加惊心动魄的风暴中心,坚定不移地驶去。
雪,越下越大,渐渐掩盖了车辙,也掩盖了那堆承载着过往的灰烬。
东北的篇章,彻底翻过。
而新的征程,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