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城殡仪馆的晨光,惨淡得像块洗褪色的尸布,勉强透过蒙尘的高窗,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道无力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陈旧血腥和蜡油味儿,钻进鼻腔,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陈渡靠在冰冷的金属更衣柜上,左眼包裹的纱布边缘洇开一抹暗红,是昨夜那场电梯噩梦留下的印记。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空洞眼眶深处尖锐的疼痛,如同有根无形的铁钉在里面反复凿击。
他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疲惫而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走廊。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金属轮子碾过地面的咕噜声,打破了死寂。
“让开!让开!直接推三号解剖室!”
法医老赵嘶哑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耐烦,指挥着两名年轻的辅警。
他们推着一张覆盖着白布的运尸床,白布下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透着一股沉重的不祥。
浓烈的水腥气和淤泥腐败的酸臭扑面而来,瞬间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陈渡默默让开通道,目光落在白布边缘垂下的一角——那里,一抹刺目的、湿漉漉的猩红布料露了出来,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解剖室的无影灯啪地亮起,惨白的光线无情地倾泻而下,将冰冷的解剖台照得纤毫毕现。
白布掀开,露出了下面的“新娘”。
一具年轻女尸。
长发如同纠缠的水草,湿漉漉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和脖颈上。
身上穿着一件式样老旧、颜色却异常鲜艳的大红嫁衣,金线绣着繁复却歪斜的鸳鸯戏水图案,此刻被河水泡得肿胀变形,紧紧箍在发胀的躯体上,勾勒出诡异的轮廓。
她的脸被水浸泡得浮肿发白,五官模糊,但依稀能辨出原本的清秀。
“护城河下游捞上来的,”老赵戴上橡胶手套,声音闷在口罩后面。
“初步看是溺亡,体表没明显外伤,肺部肯定灌满水了。怪就怪在……”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女尸紧握成拳的双手。
陈渡的呼吸一窒。
女尸青白僵硬的手指,从指根到手腕,被一种暗红到发黑的、细韧异常的丝线密密麻麻地缝合在一起。
针脚歪歪扭扭,粗暴得如同将两块破布强行钉死。
那双手被丝线死死勒并,呈现出一种扭曲而虔诚的祈祷姿态。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被缝合的拳头缝隙里,一角褪了色的红纸被死死攥住,边缘已被河水泡得发软糜烂。
“缝尸线…”陈渡低语,声音干涩。
“嗯,还他娘是朱砂浸过的。”老赵啐了一口,用镊子尖端小心地去夹那角红纸,“邪门得很。”
就在镊子冰冷的金属尖端即将触碰到红纸的刹那——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痛感在陈渡左眼的空洞里猛然炸开。
仿佛有人将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他的颅骨深处。
剧痛瞬间攫取了他的意识,视野骤然扭曲、切换。
纱布之下,那只早已被挖去的义眼位置,传来非人的、疯狂的转动感。
冰冷的假体仿佛拥有了生命,在黑暗中急速震颤。
幽蓝色的、由无数细密符文组成的复杂光轮,不受控制地在他意识深处亮起、旋转,穿透了现实的阻隔。
在傩瞳那幽蓝如鬼火的视野中,女尸的头皮、颅骨瞬间变得如同劣质玻璃般透明。
三道狰狞的阴影清晰地烙印在陈渡的“眼”前——那是三根足有七寸长的生铁长钉。
粗粝、冰冷、带着斑斑锈迹,如同处决的刑具,呈品字形,残忍地贯穿了女尸的天灵盖。
钉尖深深没入脑髓,钉身上缠绕着无数蝌蚪般扭动的暗红色咒文。
此刻,那些咒文正贪婪地蠕动着,将一股股粘稠如墨的黑色气息,源源不断地注入早已僵死的脑组织中。
“呃啊——!”陈渡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更衣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物,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
“搞什么鬼!”老赵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不满地瞪着扶着柜子、脸色惨白如纸的陈渡,“陈渡?你小子又发什么癫?”
“…没、没事,”陈渡艰难地喘着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伤口…可能感染了,有点晕。”
他胡乱地解释着,手指死死抠着柜门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傩瞳带来的剧痛缓缓退潮,但那三根贯穿天灵的棺材钉和蠕动的咒文,如同烧红的烙印,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右眼重新聚焦在解剖台上。
在老赵用镊子夹出那角红纸,小心展开后,陈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一张巴掌大小、边缘被水浸得模糊的纸片。
纸质粗糙,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邪异。
纸面上,用浓稠如凝固鲜血的朱砂,写就了几行扭曲的繁体字迹,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阴森契约感:
> 癸亥年 七月七 酉时
> 沅水黑棺郎君 聘娶新嫁娘
> 阴缘缔结 生死莫违
辰砂合婚帖!
口袋里的手机猛地一震,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悸动。
无需拿出查看,血红色的App弹窗已然无声地强制覆盖了陈渡的视网膜,冰冷的文字直接烙印在神经上:
> 【临时副本:阴缘桥已触发】
> 【规则】
> 禁忌一:不可剪断新娘手中姻缘线(倒计时:00:04:59)
> 禁忌二:需为新嫁娘点染朱唇(尸斑覆盖率>90%将失控)
> 任务:子时前寻得“聘礼”献于新娘(0\/1)
陈渡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视线猛地扫向女尸双手——那缝合手指的暗红丝线,此刻竟如同拥有了生命,正悄无声息地、毒蛇般沿着解剖刀的金属刀柄向上蔓延缠绕。
冰冷的金属表面瞬间爬满了诡异的红线脉络。
与此同时,女尸浮肿发白的脸上,那些原本只是隐约存在的青黑色斑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加深。
如同泼洒的浓墨,迅速吞噬着她嘴唇上仅存的那一点点淡粉色。
尸斑覆盖率飙升。
“老赵!福尔马林!快!浓度最高的那瓶!在左边第二个柜子顶上!”
陈渡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甚至有一丝破音。
老赵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识地骂了句“催命啊!”。
但还是皱着眉转身,踮脚去够高处柜子上的棕色玻璃瓶。
就在老赵转身背对的一刹那。
陈渡眼中厉芒一闪。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充斥口腔。
剧痛刺激着神经,他闪电般抬起右手,沾着舌尖血的食指凌空急速划动。
指尖划过空气,竟留下一道道由幽蓝色光芒构成的、扭曲而玄奥的轨迹。
“捞尸符·控!”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喝从他齿缝间挤出。
那道由幽蓝光纹构成的符咒瞬间凝聚成型,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没入女尸的眉心。
“咯…咯咯咯…”
解剖台上,女尸猛地向上弹起。
被缝合的双手因红线的强力束缚无法张开,只能如同两个僵硬的木槌般悬在空中。
尸体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空洞的眼窝似乎“盯”向了陈渡。
陈渡额角青筋暴起,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涌出,灌注到那道符咒之中。
他左手抓起化妆箱里最大号的唇刷,右手抄起一管粘稠如血的油彩唇膏,狠狠挤了一大坨猩红的膏体糊在刷毛上。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这柄沾满“口红”的刷子,猛地塞进女尸被红线勒得死死并拢的指缝间。
“自己涂!”陈渡几乎是咆哮出来,精神力输出到极限。
女尸被操控的手臂剧烈地、不协调地颤抖着,如同生锈的机械臂,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将沾满猩红油彩的唇刷狠狠怼向自己浮肿糜烂的嘴巴。
动作粗暴得像是在擦一块脏污的玻璃。
粘腻的红油彩混着尸水糊满了她的下半张脸,涂得歪歪扭扭,一片狼藉,像个小丑。
但偏偏将那疯狂蔓延的青黑色尸斑堪堪遮盖了下去。
嗡!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阵强烈的震动。
【禁忌二完成!】
冰冷的提示在视网膜上闪过,第一条规则的文字瞬间灰暗下去。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
那暗红的缝尸线如同嗅到血腥的水蛭,已经彻底缠满了陈渡放在解剖刀柄上的右手手套,正贪婪地沿着他的手腕向上攀爬。
冰冷的束缚感和一丝丝汲取生命力的阴寒顺着皮肤渗入骨髓。
“聘礼…棺材钉…就是聘礼!”
傩瞳带来的剧痛尚未完全消散,但刚才穿透女尸天灵盖看到的景象。
尤其是那“黑棺郎君”四个字与钉头上蠕动的咒文之间某种阴森的同源气息,如同闪电般划过陈渡混乱的脑海。
生死关头,一股狠劲从心底炸开。
陈渡猛地暴起。
左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女尸湿滑冰冷的头发,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狠拽。
女尸的头颅被迫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仰起,露出沾满污水的脖颈和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同一时间,陈渡的右手并指如刀。
指尖缠绕着尚未散尽的幽蓝符光,在傩瞳那穿透性的视野指引下,对准女尸微张的口腔,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狠狠捅了进去。
指尖瞬间传来触碰坚硬冰冷金属的触感。
“噗嗤——!”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肌肉和骨骼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那根深深钉入女尸天灵盖,缠绕着恶毒咒文的生铁棺材钉,被陈渡硬生生从口腔内部拔了出来。
钉尖上还挂着黏腻的脑浆组织。
“嗬——!!!”
女尸的胸腔剧烈起伏,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啸。
整张脸,连同刚刚涂上的猩红“口红”区域,瞬间爬满了蛛网般密集的漆黑纹路。
一股狂暴的、充满怨毒的阴冷气息从她身上爆发出来,缝合双手的红线剧烈震颤,眼看就要崩断。
陈渡目眦欲裂,强忍着左手被头发里渗出的阴寒尸水冻僵的刺痛。
右手反手将那根沾满脑浆和黑气的生铁钉,狠狠塞进了女尸大张的、发出尖啸的口中。
同时,他抓起解剖台上那张湿漉漉的辰砂合婚帖,用尽最后力气,“啪”地一声拍在了女尸冰冷粘腻的额头上。
尖啸声戛然而止。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女尸身上狂暴的黑气瞬间倒卷回体内,脸上狰狞的黑纹如同退潮般消失。
她绷紧的身体骤然松弛,像一袋被倒空的垃圾,“砰”地一声重重砸回冰冷的解剖台,再无一丝声息。
缝合双手的暗红丝线,如同被烧断的琴弦,无声地寸寸断裂,化作飞灰消散。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最后一次震动。
【聘礼献祭完成!副本通关!】
猩红的提示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确认感。
陈渡脱力般地靠在解剖台边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
冷汗混着溅到脸上的尸水,沿着下巴滴落。
右手手套上缠绕的红线消失无踪,只留下几道冰冷的勒痕。
然而,没等他喘匀这口气,一股新的、更加强烈的剧痛猛地从右手掌心传来。
“嘶——!”
他触电般缩回手,低头看去。
掌心正中,那根刚刚被他塞进女尸口中的生铁棺材钉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粘稠、翻涌、如同活物般的漆黑烟雾。
这烟雾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尸臭,正疯狂地试图钻进他的掌心皮肤。
剧痛正是源于此,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同时穿刺他的血肉。
黑烟迅速凝聚、收缩,如同最熟练的蚀刻匠人,在他掌心的皮肉之下,烙印下一个扭曲、狰狞、不断鼓动着的——
血红色的“囍”字!
这“囍”字仿佛拥有生命,在陈渡的掌心皮肤下微微起伏、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阴冷和尖锐的刺痛,像一颗寄生在血肉里的邪恶心脏。
陈渡死死盯着掌心这个妖异的烙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
啪!
一声轻响。
陈渡猛地抬头,看向解剖室唯一的高窗。
一张边缘焦黑、被雨水打湿的纸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拍在冰冷的玻璃上。
纸钱上,用同样刺目的朱砂,画着一口巨大而狰狞的棺材图案,在惨淡的晨光中,散发着不祥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