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让烟雾在肺里盘旋片刻，才缓缓吐出。
他的目光透过缭绕的青烟，死死锁定在江林脸上，问出了那个最核心、也最尖锐的问题：
“你大老远从沈市跑到包头，来找我妹妹，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她张静雅这个人，还是仅仅为了她肚子里，你的那个孩子？”
江林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或虚伪都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迎上张显光的目光，眼神坦荡，语气斩钉截铁：
“我来内蒙，就是为了小雅。抛去孩子不提，小雅是我的女人，是我认定的人。我想带她走，回沈市，或者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你想？”张显光嗤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身为兄长的权威。
“你想带她走，就能带走？江林，你是不是在沈市当老大当惯了，觉得什么事都能你想就行？我要是不想呢？我张家要是不想呢？”
江林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但他依旧克制着，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知道我过去的路子不光彩，可能入不了您和老爷子的眼。但我今天坐在这里，就做好了准备。不管您提出什么要求，只要是为了能和小雅在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去做。”
听到江林这番近乎誓言的话，张显光脸上那种刻意营造的冰冷和嘲讽渐渐褪去了一些。
他沉默地抽了几口烟，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人。
过了一会儿，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不再那么充满敌意，而是带上了一种推心置腹的沉重：
“江林，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和小雅的父亲，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一辈子规规矩矩，最不喜欢的就是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不光是针对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实话，我也是江湖儿女，身上也带着江湖气，老爷子到现在看我也不太顺眼，觉得我不够踏实。”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柔和了些，那是一个兄长提起妹妹时特有的神情：
“小雅不一样。她是老爷子真正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呵护着长大，老爷子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可你是做什么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刀口舔血，朝不保夕。说句实话，我个人，并不十分在意我妹妹最终跟了什么样的男人，是富是穷，是官是民，只要那个人真心实意对她好，能让她平安喜乐，我无所谓。”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再次变得锐利：
“但是，你走的路，不一样！你走的是一条随时可能掉下悬崖的钢丝！今天你风光，明天可能就横尸街头！你让我怎么放心把我唯一的妹妹，交到这样一个人手里？你让她，让她未来的孩子，每天都活在提心吊胆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又字字诛心。
江林听着，之前紧绷的身体反而松弛了下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郁的浊气都吐了出来。
他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他听明白了，张显光并非刻意刁难，他所做的一切，根源是保护，是作为一个哥哥对妹妹未来最深切的担忧。
小雅的家人，无法接受一个在黑道漩涡里挣扎的女婿。
他用力裹了两口烟嘴，让辛辣的烟雾刺激着神经，然后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有对抗，而是带着一种寻求指引的诚恳：
“大舅哥，”这个称呼他叫得自然了许多。
“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你说得对，是我以前想得太简单。你给我指条明路吧，我到底该怎么走，才能让你和老爷子放心，才能……堂堂正正地把小雅接走？”
张显光看着江林眼中那份罕见的诚恳和迷茫，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终于抛出了那个他，或者说他背后张家真正的条件和期望，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
“路，只有一条。离开你现在这个圈子，彻底金盆洗手，远离所有的是非恩怨。带着小雅，去过普通人的安稳日子。只要你点头，我爸那边会给你们准备一笔启动资金，足够你们在任何一个城市，搞点正经的小产业，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
条件开出来了。
一条看似光明，却需要江林抛弃过往一切、斩断所有江湖联系的生路。
江林沉默了，沉默了许久。
他只是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裹着烟嘴，仿佛那燃烧的烟草能给他带来答案。
烟雾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笼罩，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坐在他旁边的唐卓龙，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兄弟身体里正在进行的惊涛骇浪般的挣扎。
他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江林，想给他一点支撑，或者说，一个提示。
但江林毫无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那烟头的火光在快速缩短。
张显光也不催促，他就那么靠在椅背上，重新点燃了一支烟，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落在江林身上，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看着猎物在陷阱边缘挣扎。
一根烟，终于燃到了尽头，灼热的滤嘴烫到了手指。
江林猛地一颤，仿佛被烫醒。
他抬起头，掐灭烟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恳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痛苦和无法两全的无奈。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沉默和吸烟而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喜欢小雅，我爱她，这一点，天地可鉴，从没变过。”
他顿了顿，像是要撬开压在心口的巨石，艰难地继续说道：
“但是……大舅哥，我下面……还有那么多兄弟。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把身家性命都交到我手上。他们不止是下属，更是我的手足！他们很多人身上都背着案子，指望着我带着他们吃饭，带着他们活下去。我现在为了自己抽身而退，把他们扔下？让他们自生自灭？我江林……做不到！对不起，这个条件，我做不到！”
“做不到”三个字，像一块寒冰，瞬间将房间里所有残存的希望冻结。
空气彻底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张显光脸上最后一丝缓和的表情也消失了，他缓缓地、极其失望地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冰冷而疏远。
“既然你办不到，那就不用再谈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林，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任何余地。
“小雅肚子里的孩子，我们张家不会打掉，毕竟月份已经大了，那是一条生命。但是，你……”
他伸手指着门口，如同下达最后的判决：
“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张家不欢迎你，小雅，你也别想再见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姿态决绝。
“大舅哥！”
江林猛地站起身，一把拉住张显光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张显光身形一顿。
江林的眼睛因为激动和痛苦布满了血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绝望的承诺：
“我保证！我用我的命保证！绝不会再让小雅受到一点伤害，绝不会再让她被绑走！我会用我的余生，用我的一切去呵护她，保护她！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