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星海仿佛活了过来,冰冷的光芒映照在林默无波的瞳孔中。
他没有理会那些在全息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实时情报,径直走向大厅一侧的档案检索终端。
他的权限是新签发的铜牌,级别不高,仅能查阅非加密的过期资料,但在真实之眼下,系统的每一条逻辑回路都像暴露在外的血管,清晰而脆弱。
他绕开了那些布满高级加密协议的核心区域,将目标锁定在被系统判定为“无价值”并自动归档的垃圾信息堆里。
近三日的无效举报信,数以千计,如沉寂的尘埃。
他耐心地翻阅着,指尖在虚拟屏上划出连串残影。
很快,一封信件的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
举报人,是一位代号“鱼鹰”的殉职特工的遗孀,指控总局顾问田中收受英商马戛尔尼洋行的巨额贿赂,出卖了虹口码头三号仓库的布防图。
这封信被标记为“证据不足,恶意中伤”,按规定本应在七十二小时内彻底销毁,连同发送者的Ip地址一并抹去。
但系统的一个底层冗余机制,为了防止数据意外丢失,自动为所有待销毁文件创建了一个临时副本。
这个副本,就是林默要找的钥匙。
他没有试图恢复或升级这封信的密级,那会立刻触发警报。
他只是用自己最低的权限,做了一件最合乎规矩的事——将其重新标记为“需交叉验证”,并在下方附上了一行毫不起眼的批注:“建议比对田中顾问近三个月内外汇兑换记录,尤其是与法租界花旗银行的资金往来。”
做完这一切,他便干脆地退出了系统。
这个动作看似多此一举,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下埋设了一颗震荡水雷。
他启动的,是一条以“合规”为伪装的隐秘追踪链。
田中或其羽翼只要通过任何终端查阅这封被重新激活的信件,哪怕只是瞥一眼那句批注,后台日志就会如忠诚的猎犬,顺着数据访问的痕迹反向溯源,最终精准地锁定在田中办公室的那台特制加密终端上。
林默不需要亲自指证,他只需要将一颗怀疑的种子,精准地种进总局内务监察部的系统里,然后静静等待它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名为“猜忌”的参天大树。
深夜十一点五十六分,特别审计组的技术隔离间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程兰坐在金属审讯椅上,手腕和脚踝并未被束缚,但墙上监视器闪烁的红灯和两侧默然肃立的技术监察员,构成了比任何镣铐都更沉重的压力。
“程兰女士,”主审官的声音毫无温度,“就在三小时前,‘镜像回溯’系统检测到一次S级权限的异常调用,源头经过三重解析,指向了你的个人账户。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在程兰的真实之眼中,她面前的操作界面上覆盖着三层闪烁着微光的嵌套式防火墙,任何试图自辩的言辞都会被系统实时分析,并标记为“对抗审查”。
她清楚,这是敌人技术部门的反击。
他们察觉到了那颗“种子”的异动,虽然无法定位到林默,却通过数据流量的异常波动,顺藤摸瓜找到了她这个“影控程序”的执行者。
对方的目的很明确,用一次栽赃嫁祸,斩断她与林默之间的联系。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主审官:“我确实访问过系统。”
此言一出,两名监察员的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的武器。
“因为我在排查一个比权限滥用更严重的问题,”程兰的声音不疾不徐,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有人伪造我的身份凭证,试图调取田中顾问完整的心理健康评估档案,尤其是关于他对本土派系忠诚度的压力测试部分。”
她一边说,一边在面前的屏幕上调出一段经过处理的日志截图。
截图显示,在所谓的“异常调用”发生的时间段内,确实有两个不同的Ip地址同时使用了她的身份凭证登录系统。
其中一个Ip地址,经过伪装,最终指向一个内务安全部专用的匿名跳转节点。
“一份高级顾问的机密心理档案,一旦泄露,足以在总局内部掀起一场清洗。各位要抓的不是我,”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主审官的双眼,“而是那个躲在内务部保护伞下,企图挑起东京总部与我们本地派系剧烈冲突的内鬼。”
这番话半真半假。
双Ip登录是事实,但她巧妙地隐去了第二个Ip正是林默通过紧急物理通道秘密接入的真相,将其嫁祸给一个不存在的“内鬼”。
主审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滥用职权和内部派系斗争引发的颠覆性风险,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最终,他挥了挥手,示意暂停审查,起身向上级汇报“可能存在第三方高度渗透”的紧急事态。
危机暂时解除,但程兰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片刻令人窒息的宁静。
凌晨两点零七分,稽查处一间早已废弃的旧办公室里,林默独自坐着。
窗外大雨滂沱,雨点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手中捏着一张刚刚从加密打印机里取出的名单,纸张还带着一丝温热。
标题是:“明日清洗目标初步建议”。
名单上罗列着七个名字,都是田中一手提拔的亲信,或是负责核心系统维护的技术骨干。
林默知道,这份由田中亲笔拟定的名单,将在六小时内送达执行部门,成为一场内部清洗的死亡判决书。
而他,早在两小时前,就利用一个即将过期的临时观察员权限,在总局人事系统的底层规则中,悄无声息地植入了一条隐藏指令:凡是涉及“程兰”或“虹口码头相关案件”的条目,一旦被任何账户列入清洗或审查名单,系统必须强制触发二次人工复核程序,并向最高安全官发出高级警报。
他为程兰上了一道保险,现在,该轮到他为敌人送上“礼物”了。
他取出一支灌注了红墨水的旧式钢笔,在名单末尾的空白处,以一种模仿田中笔迹的风格,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第八个名字:佐藤健一。
括号里的注释是:内务安全部,对东京联络官。
紧接着,他伪造了一份简短的举报材料,称佐藤健一近期与法租界华比银行的一名客户经理有过三次秘密会面,会面时间与总局几次重要通讯密码的更换周期高度重合。
这份材料他没有提交,而是将其存放在一个共享文档的草稿区里。
那个草稿区,正是田中偏执地设置的“潜在威胁信息池”,他习惯在每天清晨亲自检查,以确保没有任何遗漏的威胁。
做完这一切,林默合上文件夹,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敲响倒计时的丧钟。
他低声自语,声音被窗外的雷鸣掩盖:“你想用名单杀人?好啊,我帮你多写几个。”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寒意彻骨。
猎人的镰刀,从来不在明处挥舞。
夜色依旧浓重,但整个总局的神经中枢已被悄无声息地触动了。
一封被重新激活的旧举报信,一份关于“第三方渗透”的紧急报告,以及一份即将掀起血雨腥风的清洗名单,三条看似毫不相干的信息流,正在系统的不同层级间悄然碰撞、发酵,触发了一连串预设的、无人察觉的应急响应机制。
高层办公室的加密电话在寂静中突兀响起,沉睡的安全主管被从床上唤醒,自动威胁评估系统的指数正以一种不祥的姿态悄然攀升。
黎明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对于某些人来说,注定比黑夜本身更加漫长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