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十七分,洋行档案科。
程兰将那叠看似寻常的文件送入机要传递通道的铜制滑轨时,指尖甚至没有一丝颤抖。
她知道,那张夹在中间的巡查排班表,一旦经过档案室的烘干处理,隐藏在特殊药水下的墨迹便会显现,将一份错漏百出的虚假布防图呈现在佐藤的副官眼前。
而这份布防图,完美复刻了“K键卡顿”那台老式打字机留下的所有痕迹,足以让任何试图核查的人相信,这便是出自林默之手的原稿。
她刚转身走出档案科厚重的木门,走廊尽头便响起了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程兰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她右手习惯性地插进外套口袋,手指看似无意地摩挲着那支派克钢笔。
只需轻轻一拧,藏在笔管内的微型胶囊便会滑出。
她早已演练过无数次,半粒,足以在三十秒内心脏骤停,且法医无法轻易查出死因。
这是她最后的防线。
脚步声在面前停下,来人却是文书组的同事,一个被林默用家人的安危策反过来的“自己人”。
他目不斜视地与程兰擦肩而过,嘴唇几乎不动地挤出几个字:“老渔夫已动身,废纸包里很安全,今晚直达外滩。”
程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她才松开紧握钢笔的手,指尖轻轻抚过胸前口袋里那个扁平的火柴盒。
里面没有火柴,只有一卷比米粒还小的胶卷,是林默通过狱卒传递出的今日新增指令。
她明白,林默的身体虽被困于地下审讯室,但他的意志,正通过一张无形的网络,指挥着潜伏在这座魔窟各个角落的力量。
她,以及无数个像她一样的人,要做的就是让这座大厦的每一页纸、每一行字,都成为引爆佐藤权势的导火索。
傍晚五点四十九分,百老汇大厦十楼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佐藤站在长桌尽头,意气风发。
他刚刚宣布成立一支由他直接指挥的“特别稽查队”,旨在彻底肃清内部的“蛀虫”。
为了彰显自己的雷霆手段与用人魄力,他当场任命了三位新任队长。
台下掌声雷动,没有人知道,这三位队长中,两人是林默早已布下的外围棋子,另一人则是被金钱和前途双重诱惑策反的旧巡捕。
佐藤慷慨陈词:“从今日起,我们将以铁腕重建忠诚,任何背叛者都将在帝国最严厉的审判下化为齑粉!”
与此同时,地下三层的审讯室内,林默正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目养神。
在他的视野中,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淡绿色界面上,数据正在飞速刷新:“敌方组织结构变更完成,我方控制节点已达百分之六十七,决策回路闭环即将形成。”他心中冷笑,佐藤,你以为抓住了我,就等于扼住了所有反抗者的咽喉,把我当成你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却不知,我早已将你脚下整条通往权势巅峰的阶梯都涂满了油,只等风起,便让你摔个粉身碎骨。
狱卒送来晚餐的铁盘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默看了一眼,在托盘的金属边缘,发现了一道旁人绝不会注意的极细划痕。
那是程兰通过厨房线人传来的暗号——计划照常。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将米饭拨到一边,唯独留下了那块淋满酱汁的排骨。
这块看似被嫌弃的食物,便是他对外界发出的最后指令:明日行动,启动。
深夜十一点三十六分,黄浦江的雾气笼罩着外滩一处废弃的灯塔。
代号“老渔夫”的交通员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防水筒,交给了码头工友打扮的接头人。
筒内装着一份名为《华东特别行动协调专员职权实施细则》的文件,这并非伪造,而是林默根据对佐藤性格与野心的精准判断,亲手为其拟定的一份“权力扩张蓝图”。
文件详细规划了佐藤如何绕过总局,直接调动驻沪武装、秘密启用未经授权的监狱、甚至截留部分军用物资的完整操作路径。
这份文件不会送往任何抵抗组织手中,它的最终目的地,是远在东京的军部监察课。
它不是一封揭发信,而是一封“劝进表”,旨在让那些本就对佐藤心存芥蒂的高层们相信,他正在上海建立一个不受控制的独立王国。
几乎在同一时刻,法租界的一家高级赌场内,一名输红了眼的赌徒在酒精的催化下,对着牌桌大声嚷嚷:“山本课长的侄子算个屁!听说前天在咱们这输了一百万,还不是佐藤大人派人来悄悄给平了账!”这句醉话,被邻桌一位正在记录赛马信息的记者一字不落地记入了本子。
明天的报纸上,一条不起眼的社会新闻,或许就将掀起另一场猜忌的风暴。
地下囚室里,林默忽然睁开双眼,他似乎能穿透厚重的混凝土天花板,看到外面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月亮。
裂缝中渗下的水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映出他冰冷的眼神。
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空气中的某个人宣告:“你现在有多风光,明天就有多凄凉。”
夜色褪尽,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刺破云层,为这座不夜之城镀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金色。
黄浦江上的轮船拉响了悠长的汽笛,唤醒了沉睡的街道。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早起的职员、卖早点的摊贩、沿街巡逻的士兵,构成了这座城市一成不变的晨间景象。
然而,无人知晓,一张无形的大网经过一夜的编织,此刻已经悄然收紧。
那张网的中心,正是沐浴在晨光中,显得愈发威严的百老汇大厦。
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风暴,正静静等待着开幕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