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丛中,三双眼睛死死锁定着公路尽头的拐角,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混杂着尘土,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肮脏的印记。
燥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蝉鸣声不知疲倦地切割着午后的寂静。
他们是佐藤的狼,被主人撒出来,只为咬住名为“山本”的猎物。
远处一辆破旧货车的车厢里,林默的视线稳定地套在瞄准镜的十字线上,将那片灌木丛中的焦躁与期待尽收眼底。
他没有看表,时间在他心中自有一套节律。
他轻轻按下了怀中那枚银质怀表的顶盖,一声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后,无形的电波穿透空气,飞向五公里之外。
计划的齿轮开始转动。
两分钟后,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金属扭曲声打破了公路的宁静。
一辆满载货物的卡车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横亘在主干道上,黑色的轮胎碎片散落一地,彻底堵死了前路。
紧接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从主路拐角出现,在受阻的卡车前急促地停下,短暂的犹豫后,方向盘一转,朝着这条通往废弃邮筒的偏僻小路驶来。
灌木丛中的呼吸骤然加重。来了!
轿车在邮筒旁缓缓停稳,引擎并未熄火。
后座车门打开,一个身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下来,他警惕地环顾四周,那副做派像极了特高课里那些养尊处优的文职官员。
他手中拎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径直走向那只锈迹斑斑的绿色邮筒。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投信口的瞬间,三道黑影如猎豹般从灌木丛中扑出,动作迅猛而致命。
西装男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被一人死死锁住喉咙,另一人则反剪其双臂,将他牢牢按在滚烫的引擎盖上。
驾驶座上的同伴刚想拔枪,车窗便被枪托砸得粉碎,冰冷的枪口瞬间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十秒。
货车车厢内,林默的瞄准镜纹丝不动。
他清晰地看到,为首的特务从西装男人手中夺过文件袋,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那是一份伪造的“私账”,上面罗列着山本与重庆方面走私军用物资的惊人细节,旁边还放着一本印有山本照片的“清乡顾问”证件。
为首的特务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铜质印章,蘸了蘸随身携带的红色印泥,重重地盖在了文件袋的封条上——“已收讫”。
朱红的印记,是佐藤的私人印章,也是他亲手为自己布下的陷阱签收的凭证。
傍晚六点十八分,特高课审讯室。
刺眼的白炽灯下,佐藤修长的手指夹着那份文件,嘴角挂着一丝胜利者的优雅与残忍。
他对面,那个被捕的“清乡顾问”被打得满脸是血,却依旧咬紧牙关,重复着那句“一切皆奉山本课长之命”。
“山本的命令?”佐藤轻蔑地笑了,他将文件摔在桌上,“用这种粗糙的账目和伪造的证件来构陷一位帝国精英?你们的手段,和你们的忠诚一样,愚蠢且廉价!”他已经想好了,等撬开这两个蠢货的嘴,拿到正式的口供,就立刻将这份铁证呈报给即将抵达上海的东京特派员。
山本的时代,将在今晚彻底终结。
就在他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胜利喜悦中时,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心腹手下快步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张折叠的纸条。
佐藤不悦地展开,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程兰通过内线传来的消息如同一把尖刀,精准地刺入了他最柔软的软肋:被捕的两人中,那个负责开车的,名叫“井上”,是他三年前在大连亲手发展的下线,曾在一桩走私案中为他顶罪,蹲了两年苦窑。
这个人,知道他佐藤早年是如何伪造战功,踩着同僚的尸骨爬上来的!
佐藤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远比陷害山本更为恶毒的圈套!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早已踩进了别人布下的陷阱。
井上如果开口,死的就不是山本,而是他自己!
当晚,佐藤一反常态,独自一人进入了拘留所。
二十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半小时后,代号“井上”的犯人因突发“急性胃出血”,被紧急送往日军陆军医院。
然而,那辆救护车却在半路拐了个弯,消失在通往黄浦江码头的夜色中。
医院外围的一处阁楼里,林默放下了望远镜,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身边,程兰的身影融入阴影。
“确认了,车直接开去了十六铺码头,准备沉江。”
“他杀了自己人,”林默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是为了简单的灭口,是为了埋葬他自己的过去。从这一刻起,他和我们就一样了,手上沾了自己人的血,再也洗不干净。”一个有污点、有恐惧、且双手沾血的掌权者,才是最好控制的棋子。
深夜十一点零七分,法租界的一处洋行天台。
林默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明灭。
远处,特高课大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像一只疲惫的巨兽沉入睡梦。
山本被软禁,等待着明日特派员的审判;佐藤则因“破获重大阴谋”而即将得到嘉奖,他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这份嘉奖,他亲手斩断了自己最后一只可以信任的臂膀。
“‘灰隼’来电,”程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递过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蓝鸢计划’已在伦敦启动,第一阶段目标锁定‘陈维舟’。”
“陈维舟……”林默轻声念着这个虚构的名字,将烟头在护栏上摁灭,火星坠入黑暗。
“很好。现在,该让我们的佐藤课长,帮我办一件大事了。”
他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比如,想个办法,把山本办公室保险柜的密码,悄悄塞进我的抽屉里。”
林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台的楼梯口,黑暗重新笼罩一切。
上海的夜依然深沉,但一张无形的权力网络,已在这片黑暗中被重新编织。
要让这张网变得更坚固,还需要更多的线。
而最高明的伪装,往往需要最精良的印版,用最真实的油墨,印在最普通的纸上,最终,让谎言在光天化日之下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