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给这座城市的轮廓蒙上了一层潮湿的灰色。
六点四十分,洋行档案科外廊,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意。
林默倚在冰冷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结着水汽的玻璃上划过,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定在公告栏前。
他的部下程兰,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刚刚印好的《特务科内部审查通告》用图钉固定在木板上。
通告的措辞严厉而模糊——“近日发现教会渗透人员冒充我方密探,为肃清内部,确保组织纯洁,特此通告:凡无三日内行动报备者,一律视为可疑,需接受隔离审查。”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看似指向内部,实则刺向潜伏在暗处的敌人。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灰色工装、背着邮差包的稽查员路过,脚步不自觉地停在了公告栏前。
他看得极为仔细,眉头紧锁。
在林默的真实之眼中,那人看似普通的背包上,一抹刺眼的红色光晕骤然浮现,【红色·紧急传信】的标签清晰无比。
目标上钩了。
林默不动声色,仿佛只是在观赏窗外的晨景。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冰冷的窗框上轻轻敲击了三下,不轻不重,声音被淹没在走廊偶尔响起的脚步声中。
这是“火种”小组内部约定的二级警戒信号,意味着有敌方重要情报人员出现,但暂不采取行动。
程兰贴好文件,回到林默身边,低声问道:“科长,他们会信吗?”
林默的视线从那名稽查员匆匆离去的背影上收回,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轻声说:“人不怕死,怕死得不明不白。这张通告不会让他们立刻暴露,但会让他们开始怀疑身边每一个人。当他们不知道谁是叛徒时,为了自保,每个人都会选择先杀死身边最可疑的人。”
上午九点,北区一家早已废弃的旧绸缎庄二楼,这里是教会的一处临时藏匿点。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和不安混合的味道。
三名留守人员围坐在一张破旧的方桌前,手中传阅的,正是那份“审查通告”的复写件。
“狗屁的内部审查!”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将复写件狠狠拍在桌上,冷笑道:“威廉老大失联,总部的补给也断了,现在倒好,连自己人都要查?我看,这就是特务科的离间计!”
“离间计?”坐他对面的瘦高个忽然抬起头,眼神阴鸷,“那你怎么解释,你昨天下午私自外出,没有按时向小组报到?”
横肉男脸色一变,猛地站起:“你他妈什么意思?老子出去找条路子弄点吃的,也有错?”
“谁知道你是不是去见了特务科的人!”瘦高个的声音陡然拔高,右手已经闪电般地从腰间拔出了一支手枪。
气氛瞬间凝固。
争执骤起,第三个人,一个看起来尚显年轻的男子,急忙起身劝架:“都别冲动!现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
他的话还没说完,瘦高个已经扣动了扳机。
一声沉闷的枪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横肉男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血,迅速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你……你疯了!”年轻男子惊恐地后退,颤抖着也举起了枪。
瘦高个的枪口调转,对准了他,眼中满是疯狂的猜忌:“下一个就是你!你一直鬼鬼祟祟的,肯定也有问题!”
“别……别开枪!”年轻男子彻底慌了,声音带着哭腔,“我有威廉老大的密令备份!就在我身上,我没叛变!”
话音未落,街对面茶楼的阁楼窗口,一闪而过的火光比阳光还要刺眼。
沈墨,林默手下最顶尖的狙击手,冷静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并未瞄准任何人,而是精准地击碎了绸缎庄二楼窗框上挂着的一枚铜铃。
“叮铃——”
清脆的铃声骤然炸响,尖锐刺耳,瞬间击穿了两人紧绷的神经。
他们本能地同时向窗口回头,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在彼此眼中却成了准备攻击的预兆。
误判在零点一秒内发生,枪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两声重叠。
两具尸体几乎同时倒在血泊中,与第一具尸体靠在一起。
街角的黄包车上,林默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绸缎庄二楼那片浓郁的红色光晕已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代表安全的【绿色·节点清除】。
他从容地合上手中的怀表,时间正好是九点零三分。
真正的猎杀,从不需要亲自动手。
中午十二点,洋行档案科内,打字机的敲击声和文件的翻阅声交织成一片繁忙的景象。
程兰突然从一堆旧档案中“慌乱”地翻出一份日程表,当着众人的面发出一声惊呼:“天呐!这……这怎么可能!”
她的声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举着那份泛黄的日程表,手指颤抖地指着其中一行:“你们看,沈副官上周三……曾与教会人员在南市茶楼碰面!”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墨是林默的副官,是特务科的红人,怎么会和教会扯上关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开。
几分钟后,沈墨闻声冲入档案科,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谁说的?谁在造谣?查证了吗?”
林默适时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如水。
他看了一眼日程表,又看了一眼暴怒的沈墨,沉声道:“我已经将此事上报科长。沈墨,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暂时停职,接受看管。”
“科长!”沈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发抖,“我冤枉!我……我只是去和洋行的买办谈一批货款!他们约的地点我怎么知道会有教会的人!”
林默冷着脸,不为所动,挥了挥手:“带走。”
两名巡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仍在“挣扎”的沈墨。
在真实之眼中,林默清晰地看到,那两名巡警的背影上,浮现出两团淡淡的红光——【红色·教会外围·信息截取】。
他知道,这出精心编排的“内斗戏”,正通过这些敌方眼线,层层上报到教会残部的指挥层。
而“被停职”且看似有重大嫌疑的沈墨,将成为他们眼中唯一可以信任、也必须争取的“联络突破口”。
傍晚五点,暮色四合,将老城厢天主堂后巷的斑驳墙壁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灰色。
被“软禁”在一处安全屋的沈墨,在一个短暂的放风间隙,来到后巷。
一名穿着清洁工衣服的教会残余联络员,如同鬼魅般从角落里闪出,悄然接近,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他手中。
“威廉有令,若他失联超过七十二小时,则自动启用‘黑弥撒’协议。”联络员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我们需要清道队的全部名册,这是我们翻身的唯一机会。明晨三点,圣安息墓园钟楼见,带着名册来。”
沈墨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是因恐惧和激动,他接过纸条,声音嘶哑:“名册……名册在我家书房的暗格里。”
联络员得到想要的答案,不再多言,迅速转身消失在巷子的阴影中。
就在他转过墙角的瞬间,林默如同从阴影中生长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墨身后。
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张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微型胶卷。
“很不错的表演。”林默低声说。
沈墨这才松了口气,将那张纸条递给林默。
那张纸条的背面,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质感。
那是程兰用最新技术,提前在纸条背面涂布的特殊感光层,在联络员递出纸条的短暂瞬间,已经完整地记录下了对方全部的指纹与清晰的笔迹特征。
林默将胶卷收好,看着纸条上的字迹,眼神冰冷:“他们要的不是名册,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惜他们不知道,稻草,也能勒死人。”
深夜十二点,圣安息墓园。
月光惨白得像死人的脸,透过稀疏的枯枝,在墓碑上投下幢幢鬼影。
钟楼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那名傍晚时的联络员持枪缓步而入,警惕地四下打量。
钟楼内空无一人,只有月光从高处的窗口倾泻下来,照亮了盘旋而上的楼梯和巨大的钟摆。
忽然,毫无征兆地,“当——当——当——”钟声突兀地响起。
不是约定的三下,而是急促混乱的七下!
联络员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猛然回头,只见沈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钟绳旁,手中举着一本烧去了封面的厚册子,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你要的名册。”
话音未落,钟楼外,四周的坟茔之后,无数黑洞洞的人影闪动,几十个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钟楼门口。
联络员瞬间明白了,他面目狰狞,怒声嘶吼:“你们设局!”
沈墨却冷冷地笑了:“不,是你们自己,走进了死人写的剧本。”
与此同时,在墓园最高的一面围墙之上,林默迎风而立,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的真实之眼穿透夜幕,清晰地看到,在墓园远处通往市区的公路上,三辆黑色轿车正关闭车灯,以极快的速度疾驰而来。
那几组车牌号,与他档案中记录的教会海外联络站备案的机动车辆完全一致。
总部派来的“善后小组”,终于来了。
他们即将看到的,将会是一场由“叛徒”沈墨引发,导致教会精锐力量与潜伏人员火并内耗的“内部清洗”的完美现场。
林默轻轻合上手中的怀表,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真正的终局,不是杀光所有敌人,而是让敌人亲手埋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