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钟声在租界的薄雾中沉闷地回响，洋行地下库房里，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钨丝灯泡，将林默的身影拉得细长。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铁锈混合的霉味，他蹲在一排落满灰尘的铁制档案柜前，神情专注得仿佛一位正在修复稀世珍宝的匠人。
他的面前，是一枚从法租界当铺里高价赎回的铜片——前朝特务科遗留的“b级通行许可”原件。
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探向铜片边缘，极轻地刮下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粉末。
这微量的氧化层被他稳稳地置于便携显微镜的载玻片上。
拧开灯源，调整焦距，铜绿色的结晶体在目镜中放大，呈现出独特的网状结构。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这片凡人看来平平无奇的金属，其内部却浮现出一行清晰的绿色字符：【绿色·可复制共振频率】。
成了。
林默的呼吸没有丝毫紊乱，心中却已掀起波澜。
他从大衣内袋摸出那块老式黄铜怀表，打开表盖，露出的并非时针与分针，而是一圈圈细密的线圈和几个微型调谐旋钮。
这是他的工具，也是他的武器。
他的手指在旋钮上轻巧地拨动，将怀表内部一个微型振荡器的频率，精准地调校至与显微镜下分析出的数值完全匹配。
“教会验信物，不看字迹，看金属震频。”他低声对身旁屏息凝神的程兰解释道，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异常清晰，“他们烧了所有纸质档案，以为这样就能斩断我们这些旧时代幽灵的联系。却不知……死人走的路，得靠活人一步步重新铺回来。”
他的话语里没有仇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说完，他从工具盒里取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空白铜片，大小、厚度与原件别无二致。
将怀表贴近空白铜片，按下侧面一个隐蔽的按钮，怀表内发出细微的“嗡”声，一种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波动正在将特定的频率“烙印”进新的金属之中。
几秒后，他将这枚新鲜出炉的仿制品嵌入一本厚厚的《洋行物资调拨册》的硬质封皮夹层里，手法利落，天衣无缝。
最后，他取出一枚同样是旧物的特务科印章，在册子封皮上重重盖下。
墨迹浸入纸张，仿佛将一段被掩埋的历史重新激活。
这本册子，将在几个小时后，作为废品被送往由教会严密控制的回收站。
清晨七点，天色刚亮，老城厢的废品回收站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喧嚣。
拉着板车的苦力，收废品的伙计，混杂着各种酸腐的气味。
沈墨亲自押运着几麻袋特务科的档案残卷，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洋行副官制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引来不少探究的目光。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当着一名蹲在角落里假装抽烟的教会眼线的面，他一脸嫌恶地将那本《洋行物资调拨册》从一堆文件中拎出来，重重扔进敞开的麻袋里。
“记清楚了，”沈墨对负责交接的伙计粗声粗气地吩咐，“这一袋，含金属残件三片。回头称重的时候别搞错了。”
那伙计连忙点头哈腰，拿起笔在交接单上记录，并按照沈墨的要求大声念了一遍：“档案废纸一袋，含金属残件三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那个抽烟的眼线耳朵里。
街角的茶摊后，林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当那名眼线掐灭烟头，转身混入人流时，他背着的旧布挎包上，清晰地闪过一行淡黄色的光晕：【黄色·信息传递中】。
林默端起粗瓷茶碗，饮尽了微凉的茶水。
他知道，教会那套精密到冷酷的回收验证系统已经被启动。
所有回收的“历史遗留物”都会经过初步筛选和信息上报，凡是提到“金属信物”的，都会触发二级验证。
而他送去的那枚仿制铜片，其完美的共振频率，将成为一个确凿无疑的“假阳性”信号。
它会告诉教会的系统：这是一个已知的、安全的、但已被废弃的节点。
这个“安全”的结论，正是他为后续计划铺设的第一块基石，一块通往“幽灵节点”网络的基石。
中午十二点，阳光正好，洋行档案科内却突然一阵鸡飞狗跳。
“糟了！糟了！”程兰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从档案科的角落传来，“沈副官的晋升令不见了！”
她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她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自己的办公桌，抽屉被一个个拉开，文件撒了一地。
“早上我还看见的，就放在这里……科长亲批的，下午就要公示了！”她的表演无懈可击，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满是恐惧。
沈墨适时地闻讯赶来，他阴沉着脸，一脚踹开挡路的椅子，整个档案科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我的晋升令？”他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是科长亲批的文件，谁敢动？”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一直坐在远处默不作声的林默，视线锁定了一名平日里最不起眼的档案整理员。
就在众人围着程兰和沈墨时，那名整理员状似无意地靠近了程兰桌边的废纸篓，弯腰时，指尖极快地从一堆碎纸片中夹走了一小片残角，迅速揣进口袋。
林默没有阻拦，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在他的真实之眼中，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上，浮现出一行刺目的红色警示：【红色·教会外围·信息截取】。
他心中冷笑。
你们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晋升令，而是沈墨是否真的被高层接纳的“信任凭证”。
在这个多疑的体系里，一张完整的晋升令反而可能是伪造的，而一张被“意外”撕碎、又被你们“秘密”获取的残片，才更具可信度。
而这片碎纸，将作为最可靠的诱饵，引导你们走向一个我为你们精心设计的“晋升仪式”。
傍晚六点，夕阳将苏州河染成一片金红。
林默的身影如鬼魅般再次滑入那座废弃洋楼的阴影里。
他熟练地穿过布满蛛网的走廊，来到那间尘封的无线电室。
发报机静静地躺在桌上，像一具史前巨兽的骨骸。
林默没有碰它，而是从背包里取出一台手掌大小、经过改装的电讯中继器，小心地放置在发报机旁，接上隐藏的备用电源线。
他戴上耳机，将一段预先录制好的指令输入设备：“警告，所有b级人员注意。内部清理程序变更，原定信物作废。须于明晨五点前，至洋行地下库房领取新版信物并重新登记。重复，明晨五点前……”
这段伪造的撤离指令，被他设定为每两小时自动发送一次，而信号频段，则与教会内部用以联络潜伏人员的“夜鸦”通道完全一致。
真实之眼确认无误，设备表面浮现出令人安心的绿光：【绿色·信号同频】。
他轻轻合上中继器的盖板，在渐浓的夜色中低语：“你们以为在清理残局，其实……你们正在接收我们的命令。”
深夜十一点，上海某处隐秘的地下通讯室内，气氛压抑。
巨大的电子地图上，代表着教会潜伏节点的红点正在按照预定计划一个个熄灭——这是他们筹备已久的撤离行动。
然而，主监控屏上，一条不请自来的加密信息却像幽灵一样，每隔两小时就准时跳动一次。
“威廉先生，”一名年轻的副手低声请示，“来源不明的b级集结令，信号与我们的‘夜鸦’通道同频。是否需要启动信号屏蔽，并追踪源头？”
被称为威廉的男人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盯着屏幕上那条反复闪烁的指令，沉默了良久。
就在副手以为他会下令拦截时，他却忽然摇了摇头。
“不。让它传。”
威廉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撤离进度图前，目光扫过那些正在消失的红点，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如果这是陷阱……那我们也得看看，是谁在等着我们。”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转身按下主通讯台的通话键，命令清晰而果断：“通知所有尚未撤离的b级节点，按原计划行动——但带上‘清道夫’。”
“清道夫”三个字一出，副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屏幕应声熄灭，室内恢复了死寂。风未动，杀机已起。
同一时刻，林默正站在废弃洋楼的屋顶，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角。
他遥遥望着远处法租界通讯塔最后一次闪烁的红光，缓缓握紧了口袋里那块微烫的黄铜怀表。
表芯内部，调谐器正以固定的频率轻微震动，与遍布全城的无形电波遥相呼应。
真正的“夜鸦”，从今夜开始，将不再是逃亡的代号，而是猎杀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