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村长和几个村民手中举着的松明火把,在夜风中摇曳不定,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更添几分诡谲。全村能动的男丁几乎都出动了,手持鱼叉、柴刀、锄头,甚至还有端着老旧鸟铳的,脸上混杂着恐惧、愤怒与一丝决绝,簇拥着村长和林暮野一行人,急匆匆赶往村子后山的祠堂。
林暮野在苏宛白和赵老大的搀扶下勉强行走,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高度集中。玄诚道长紧随其后,拂尘轻握,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阿旺则紧张地跟在最后,不时回头张望,生怕黑暗中窜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沿着一条被荒草半掩的石板路向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座孤零零矗立在山坳里的古老祠堂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祠堂看起来年代久远,青砖黑瓦,飞檐翘角有些已经破损,墙壁上爬满了厚厚的藤蔓,在火把的光线下如同蛰伏的巨兽。两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一股混合着陈腐木头、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从门缝中透出,让人脊背发凉。
祠堂外的空地上,一个妇人正瘫坐在地,捶胸顿足地嚎哭:“我的儿啊!我的二狗子啊!你被什么脏东西抓走了啊!”旁边几个女人正在努力安抚她,但她们自己的脸上也写满了惊恐。
“村长!你们可算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祠堂看守的老头哆哆嗦嗦地迎上来,脸色惨白,“就在刚才,天刚擦黑,二狗子和其他几个娃在祠堂外面玩,突然就刮起一阵邪风,冷得刺骨!然后……然后就听到二狗子一声惨叫,等我们跑出来,人就没了!就看见一个白影……嗖的一下就钻回祠堂里去了!”
白影?邪风?
村民们闻言更加骚动不安,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林暮野和玄诚道长,尤其是林暮野那若隐若现的眉心。此刻,那怀疑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丝期盼。
村长深吸一口气,看向玄诚道长:“道长,您看……”
玄诚道长走到祠堂门前,并未立刻进去,而是闭目凝神,仔细感应。片刻后,他睁开眼,眉头微蹙:“此地确有阴煞之气盘踞,但……似乎并非寻常鬼物,气息驳杂,带着一股……怨愤与不甘,却又隐隐有一丝生灵之气?”
这个判断让众人有些困惑。不是鬼?那是什么?
林暮野也凝神感知,他体内那微妙的阴阳平衡,让他对能量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他确实感觉到祠堂内有一股阴冷的能量场,但这能量场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波动!
“里面有……活物。”林暮野轻声说道,语气肯定。
“活物?”村长和村民们都愣住了。什么活物能弄出这么大动静,还能抓走孩子?
“进去一看便知。”玄诚道长示意村民们将火把集中起来,“不过,人多反而容易惊扰。村长,选几个胆大心细的跟我们进去,其他人守在门外,听信号行事。”
村长连忙点头,点了四个平日里最大胆的猎户跟着。赵老大本想跟着进去,被林暮野用眼神制止了,他现在更需要赵老大在外面策应。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更浓郁的阴冷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腥味。火把的光芒投入祠堂内部,勉强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祠堂内部空间不小,但布满了蛛网和灰尘。正对着大门是一排排黑漆漆的祖宗牌位,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森然可怖。两侧墙壁上绘着一些早已褪色、模糊不清的壁画,似乎是描绘着祖先渔猎耕读的场景。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破损的蒲团和香炉。
一切看起来似乎只是年久失修,并无特别异常。
“分头找找,小心点。”玄诚道长低声道,他手持拂尘,当先向牌位后方走去。村民们则紧张地检查着两侧的偏殿和角落。
林暮野没有贸然行动,他站在原地,缓缓闭上眼睛,将感知力提升到极致。他屏蔽了视觉的干扰,纯粹用能量感知去“看”这个空间。
在他的“视野”中,整个祠堂被一层淡灰色的阴煞之气笼罩,但这股气息的源头,并非均匀分布,而是……来自地下!尤其是在祠堂中央,那片铺设着青石板的地面下方,阴煞之气最为浓郁,并且,那丝微弱的生命波动,也正是从那里传来!
“在地下。”林暮野睁开眼,指向祠堂中央那片看似平整的地面。
众人闻言,立刻围拢过去。用火把仔细照射,果然发现那片区域的几块青石板边缘,似乎有被近期移动过的痕迹,缝隙里的尘土也比周围要少一些!
“撬开它!”村长当机立断。
几个猎户立刻找来铁钎,合力插入石板缝隙,用力撬动。沉重的青石板被一块块掀开,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土腥和腐烂气息的冷风从洞中涌出!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通过,向下延伸着粗糙的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这……这是我们村的祖祠下面,怎么会有这么个洞?”村长和村民们都惊呆了,祖祖辈辈都没人知道祠堂下面另有乾坤。
“那东西肯定藏在下面!二狗子也在下面!”一个猎户激动地说道。
“我下去。”林暮野说道。他感知到下面的能量虽然阴冷,但并非无法抗衡,而且那丝生命波动越来越清晰,必须尽快救人。
“我跟你一起。”玄诚道长毫不犹豫。
“我也去!”苏宛白紧紧抓住林暮野的胳膊,眼神坚定。
林暮野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经历过生死,他相信苏宛白的勇气和冷静。
留下赵老大和阿旺在上面接应,林暮野、玄诚道长、苏宛白,以及两名最胆大的猎户,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石阶陡峭而湿滑,向下延伸了约莫两三丈深,便到了底。下面是一个狭窄的、人工开凿的甬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甬道两壁潮湿,长满了滑腻的苔藓,空气污浊不堪。
越往深处走,那股阴煞之气和腥味就越发浓重,同时,一种低沉的、仿佛野兽喘息般的声音,隐隐从前方传来。
走了约莫十几丈,甬道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个不大的地下洞窟。洞窟中央,赫然蜷缩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的身影!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只体型异常庞大的白狐,但它的皮毛却并非纯白,而是沾染着暗红色的污迹,散发着血腥味。它的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行动不便。最令人心惊的是它的眼睛,并非兽类的凶残,而是充满了人性化的痛苦、怨愤,以及一丝……母性的疯狂守护!
而在它庞大的身躯后面,一个角落的草堆里,正蜷缩着一个七八岁、吓得瑟瑟发抖的男孩,正是失踪的二狗子!他看起来没有受伤,只是受惊过度。
看到众人进来,那巨大的白狐猛地抬起头,龇出獠牙,发出威胁性的低吼,身体微微伏低,做出保护的姿态,将身后的男孩牢牢护住。
“是……是狐妖!”一个猎户吓得声音发颤,举起手中的柴刀就要冲上去。
“住手!”林暮野急忙喝止。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白狐虽然煞气缠身,但眼神中并无纯粹的恶意,那怨愤更像是源于某种伤害,而那守护的姿态,更是说明它并非想要伤害孩子,反而像是在……保护他?
“它没有伤害孩子。”苏宛白也看出了端倪,轻声说道。
玄诚道长目光如电,扫过白狐受伤的后腿和它身下隐约可见的一些破碎的蛋壳状物体,以及洞窟角落里一些散落的、带有符文的破碎法器碎片,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它不是妖,至少……不完全是。”玄诚道长沉声道,“它应是此地修炼有成的灵物,即将化形或产子,却遭人暗算,伤了根本,以至于煞气侵体,灵智蒙尘。它抓走孩子,恐怕并非为了害人,而是……它的幼崽需要生机续命,它本能地寻找纯净的童男童女之气,但最后似乎并未下手。”
仿佛是为了印证道长的话,那白狐低吼着,用鼻子轻轻拱了拱身后草堆里一处被它毛发遮盖的地方。众人这才看清,那里竟然蜷缩着两只气息极其微弱、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的白色小狐狸!它们依偎在母亲身边,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
这白狐,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煞气,勉强维系着幼崽的生命!它抓来二狗子,或许是本能驱使,但最终并未伤害他,只是将他圈禁在身边,或许是想借一点生机,又或许是……在混乱的灵智中,将他当成了需要保护的“幼崽”?
真相竟是如此!一场“闹鬼”风波,背后竟是一个濒临崩溃的母亲的绝望挣扎。
所有的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复杂的沉默。
如何处置这白狐和它的幼崽?救,还是不救?这古老的祠堂之下,隐藏的不仅仅是一个洞穴,更是一段人与灵物之间,跨越了界限的悲歌。而林暮野的抉择,将再次影响眼前这一切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