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二建公司的风波暂时平息，但后续的安置方案细化、与多家潜在接收企业的谈判，如同无数条纠缠的线头，等待着改革协调科去梳理。赵江河像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刻。
这天晚上，为了赶一份向周启明书记汇报的阶段性总结报告，赵江河又在办公室熬到了深夜十一点。科室里只剩下他和林璇。林璇在帮他核对报告里的几组关键数据。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带着寒意。赵江河感到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痉挛，他这才想起自己晚饭只匆匆扒了几口冷掉的盒饭。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胃部，眉头微蹙。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林璇注意到了。她抬头看了看赵江河略显苍白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盒未开封的进口胃药和一小包苏打饼干，默默走到赵江河桌前，轻轻放下。
“科长，您是不是胃不舒服？先吃点饼干垫一下，这个药效果还不错。”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纯粹的关切。
赵江河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和被人细心关照的感激。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下，这一点点温暖显得尤为珍贵。
“谢谢。”他没有拒绝，这个时候他的胃确实需要安抚。他接过饼干，拆开吃了几片，又就着温水服下了药。“你怎么会备着这些？”
林璇微微笑了一下，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我看您经常加班，饮食不规律，就备了一点。数据快核对完了，您再稍等一会儿。”
就在这时，办公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是顾曼。
她结束了为期近两个月的深度采访任务，今天下午刚回到北江市。回到家，看到赵江河不在，家里冷锅冷灶，就知道他肯定又在加班。她特意去他最爱的那家粤菜馆买了热腾腾的粥和小菜，想给他一个惊喜，也慰劳一下他的辛苦。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看到赵江河正从那个漂亮女孩手里接过水和药，女孩看着他，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满溢出来。而赵江河脸上那种带着疲惫的、放松的、接受照顾的神情，是她很久没有见到过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亲密的氛围。
顾曼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沉了下去。
赵江河先看到了她，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小曼？你回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林璇闻声也立刻转过身，看到门口气质卓越的顾曼，她立刻意识到这位很可能就是赵科长的女友。她迅速调整表情，恢复成下属应有的恭敬姿态：“科长，这位是？”
“这是我女朋友，顾曼。”赵江河笑着介绍，又对顾曼说，“小曼，这是我们科的林璇，华清的高材生，可是我们科的宝贝。”
“顾记者，您好，经常听科长提起您。”林璇礼貌地问好，笑容得体，但心里却因为那句“宝贝”和眼前顾曼出众的气质，泛起一丝难以抑制的酸涩和自惭形秽。
顾曼迅速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她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记者。她走进来，将保温桶放在赵江河桌上，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略显疏离的微笑：“刚回来，想着你肯定又没好好吃饭，给你带了点粥。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你已经吃过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包吃了一半的苏打饼干。
赵江河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解释道：“没有，我刚胃有点不舒服，小林正好有饼干和药，帮我应急。你带的粥正好，我特别想喝。”他说着就要去打开保温桶。
“胃不舒服？”顾曼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看向赵江河的眼神里带着审视，“老毛病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再忙也要按时吃饭。看来，还是同事的话更管用。”
这话里的意味，连林璇都听出来了。她立刻感到一阵不安，连忙说：“科长，顾记者，数据已经核对完了，没什么问题。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下班了。”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拿起自己的包，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赵江河和顾曼。
赵江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顾曼情绪不对。他伸手想去拉顾曼的手，却被她不露声色地避开了。
“你忙完了吗？忙完了就回家吧。”顾曼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正是这种平静，让赵江河心里有些发毛。
“马上就好，保存一下文件就行。”赵江河一边操作电脑，一边试图找话题，“你这次采访顺利吗？累不累？”
“还好。”顾曼的回答简短有力，目光落在窗外迷蒙的雨夜，不再看他。
回公寓的路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顾曼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很少说话。赵江河几次想开口，都被她淡漠的态度堵了回去。
回到家，顾曼放下包，径直走向浴室：“我累了，先洗个澡。”
赵江河看着她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在她关上浴室门前开口：“小曼，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小林？她就是我的下属，刚才就是我胃不舒服，她正好有药……”
顾曼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失望的神情：“赵江河，我生气不是因为她给你药。我生气的是，我离开两个月，你的胃病似乎更严重了，而能第一时间发现并给你备好药的，是你的女同事，不是我。”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需要靠别人来提醒我关心你的身体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江河想辩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曼打断他，目光锐利，“我看到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我男朋友加班到深夜时，对他体贴入微。而我的男朋友，对此坦然接受。赵江河，我也是女人。”
说完，她不再给赵江河解释的机会，关上了浴室门。
赵江河站在原地，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心里乱成一团麻。他从未见过顾曼这样，她一向是通透、大度的。他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可能真的伤到她了。工作和人际关系的复杂他能游刃有余，但情感的微妙变化，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
他知道，他和顾曼之间，因为他的全身心投入工作，因为林璇那不合时宜的、过界的关切，产生了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痕。
而这道裂痕，需要他花费比处理一个企业难题更多的心力和诚意，去小心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