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城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细针扎着。我站在城主府前广场的石阶下,叶清绾在我身侧半步远,手一直没松开腰间的药杵。
她没说话,我也未动。
远处传来铁甲撞击声,一队城卫列阵而出,押着几个披头散发的人从黑市方向走来。那些人曾是姬寒天的亲信,如今被铁链锁住手腕,脸上还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
我知道,风暴已经到了临界点。
就在这时,东街尽头马蹄声骤起,尘土飞扬。一队紫金蟒纹袍的侍从簇拥着一人疾驰而来,直冲城主府正门。那人翻身下马,一脚踹开守门的卫兵,大步跨入广场中央。
是姬寒天。
他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像是彻夜未眠。他抬手指向高台上的燕九霄,声音撕裂了清晨的寂静:“燕九霄!你疯够了没有?查封黑市,拘押我姬家人,谁给你的胆子?”
燕九霄立于高台,背脊挺直,掌心隐约泛着一丝极淡的金芒。那光点微弱,却让我心头一震——本源烙印仍在运转,他的神魂仍在我设下的轨迹之中。
我没有上前,也没有开口。
我只是看着。
燕九霄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姬寒天身上,平静得不像面对一个权势滔天的姬家长老嫡孙。“胆子?”他冷笑一声,“是你自己把脖子伸过来的。”
“你胡说什么!”姬寒天怒喝,“我们之间的协议,你敢毁约?你忘了是谁保你在城主之位上坐了十年?”
“协议?”燕九霄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扬手一掷。
纸页在空中展开,飘落于地。
那是一封用血纹封印的信笺,边缘焦黑,显然是从某处密室强行取出。信纸上赫然盖着血魔宗的赤莲印记,下方还有姬寒天的私印与亲笔签名,内容正是关于向黑市输送阴材、换取魔功残篇的交易明细。
人群瞬间哗然。
姬寒天瞳孔猛缩,猛地低头看向那封信,脚步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这个动作,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这不可能!”他嘶吼,“这是伪造的!一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燕九霄冷冷道,“你密室暗格第三层,藏着血魔宗授予的‘赤令’,可要我现在派人去取?还是说,你想解释一下,为何你左臂经脉里会残留血晶气息?”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姬寒天的脸色彻底变了。他下意识抬起左手,袖口微动,露出一小截皮肤——那里有一道极细的红线,正隐隐发烫。
那是植入血晶后留下的痕迹,只有亲近之人或精通魔道者才能察觉。
而燕九霄,竟一口道破。
我站在台阶下,指尖微微一颤。
不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是我埋下的那一缕本源,在他识海深处点燃了被压抑的记忆,逼他看清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现在,他不只是在反击,他是在自救。
姬寒天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墙头草。
他咬牙切齿,声音低沉如兽吼:“好……好得很!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我背后站着大长老,整个姬家都不会容你乱来!”
“姬家?”燕九霄忽然笑了,“那你问问他们——”他猛然转身,面向围观的姬家族人,“谁愿意与勾结魔道者同族而居?谁想让血魔宗借我们的血脉炼制人傀?”
无人应答。
但有人悄悄后退了一步。
又一个人移开了视线。
人心,已经开始动摇。
姬寒天环视四周,发现连平日对他阿谀奉承的旁支子弟也低下了头。他双拳紧握,指甲掐进掌心,声音却仍强撑着威严:“燕九霄,你别得意!这事没完!只要我在一日,你就休想——”
“够了。”燕九霄抬手打断,语气不容置疑,“即日起,姬寒天闭门思过,禁足三月,不得擅离府邸一步。待家主归来,再行定夺。”
话音未落,两队城卫已上前架住姬寒天双臂。
“你们敢!”他剧烈挣扎,怒吼声几乎撕裂喉咙,“我是姬家长老嫡孙!你们这些走狗也配碰我?放开!听见没有!”
没人听他的。
铁甲卫士毫不迟疑地将他拖向府外,步伐坚定。他的靴子在地上划出两道长长的痕迹,紫金蟒纹袍沾满尘土,冠冕歪斜,一头长发散乱垂下。
昔日高高在上的姬大公子,此刻像个囚徒般被拖行于众目睽睽之下。
我静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三年前,他在暗室中亲手将毒针刺入我的道骨,笑着说:“废物,就该有废物的命。”
那时我以为自己死了。
可现在,活着的人是他,跪着的却是我曾经仰望的天骄。
叶清绾忽然侧头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神很复杂,像是穿透了表象,看到了某种更深的东西。
“你早就安排好了。”她说。
我不是问句,是陈述。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望着前方空荡的广场,轻声道:“不是安排,是顺势。”
她沉默片刻,声音压低了些:“你觉得他可怜吗?”
我转过头看她。
阳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眉间那抹不易察觉的皱痕。她不是在同情姬寒天,她是在警惕我。
“你觉得呢?”我反问。
她摇头:“不可怜。我只是在想,下一个被推出来的人,会不会是你。”
风掠过广场,吹起她的大氅一角。
我笑了下,声音很轻:“那就看,谁的手更稳。”
她没再说话,只是重新握紧了药杵。
我知道她在防备什么。
她怕的不是权谋,不是杀戮,而是那种无声无息就能操控一切的力量。
而我,恰恰拥有它。
这时,燕九霄从高台上走下,步伐沉稳。他经过我们身边时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
他什么都没说,但掌心那点金芒微微跳动了一下。
我们在彼此心照不宣。
他赢了这一局,但也彻底断了自己的退路。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依附姬家的城主,而是独立于势力之外的存在。
而这,正是我需要的。
人群渐渐散去,广场重归安静。
只剩几片碎布条挂在旗杆上,随风晃荡。那是刚才混乱中扯下的衣角,上面绣着一朵半开的血莲。
我盯着那朵花看了片刻,忽然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简。
这是昨夜从黑市抄没的账册副件,记录了所有与姬寒天往来过的商户名单。其中一页,写着“每月初七,送药至姬府西厢,换赤砂三斤”。
那地方,是姬家藏放残道结晶的密室入口之一。
我将玉简收好,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头已升至中天。
“走吧。”我对叶清绾说。
她点头,跟在我身后。
我们并肩穿过广场,脚步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微回响。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断墙上,歪头看了我们一眼,扑棱着翅膀飞向城西。
我的右手插在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玉简的边缘。
它很凉,像刚从地下挖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