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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云岫的竹楼门槛比寻常苗寨竹楼高出三寸,据月苗寨老人们说,这是 “挡阴蛊” 的习俗 —— 高门槛能隔绝地底爬出的阴邪虫豸,也象征着圣女居所的神圣不可侵犯。乾珘跟着她踏入竹楼时,脚掌先触到一层细密的银网,藏在门槛内侧的竹缝里,踩上去发出极轻的 “沙沙” 声 —— 赵铁鹰曾说,苗疆巫祝的居所常用银网防蛊,银能克邪,连最刁钻的 “缠丝蛊” 都不敢靠近。

竹楼内部的光线比预想中暗,只靠东墙三扇镂空竹窗透进天光,窗棂上雕着 “蛊蝶护灵” 的纹样,阳光穿过缝隙,在地面投下细碎的蝶形光斑,落在满地铺着的 “云丝草” 编织的地垫上。地垫泛着淡绿的光泽,是用晨露浸泡过的,踩上去软而不陷,还带着清苦的草木香,能驱散室内的阴湿之气 —— 这是月苗寨圣女竹楼特有的防潮手段,云丝草需在灵脉井水中浸泡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有此功效。

“坐。” 纳兰云岫的声音在安静的竹楼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指向靠窗的一张竹椅,椅面铺着鞣制过的 “雪蛊兽” 皮毛,毛色雪白,边缘用银线绣着 “护心蛊纹”,是前代圣女传下来的旧物。她没有立刻开始诊治,而是转身走向北墙的木架,那木架分三层,每层都摆着不同材质的蛊具,透着浓郁的巫蛊气息。

最上层是陶制蛊罐,粗陶的罐身刻着扭曲的古苗文,是 “养蛊咒”,罐口用红布封着,布角垂着细小的铜铃,风过时铃响,能安抚罐内蛊虫的躁动。中间一层是银制器具,银碗、银匙、银刀,都泛着柔和的冷光,银器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滑,没有一丝毛刺 —— 苗疆人信银能克蛊,圣女的诊疗器具必用雪花银打造,连刀柄都缠着银线,防止蛊虫顺着器具沾染医者。最下层是玉制小盒,淡绿色的岫玉、莹白的羊脂玉,盒内铺着晒干的 “血藤叶”,用来存放珍贵的蛊卵或药引,其中一个墨玉盒上刻着 “冰翼蚕” 三字,正是日后金针渡厄时要用的关键蛊虫。

乾珘坐在竹椅上,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室内。西墙挂着一幅兽皮地图,是月苗寨及周边地域的地形,用炭笔标注着 “瘴林谷”“灵脉井”“禁地” 等关键地点,地图边缘还贴着几片风干的 “血露棘” 叶片,叶片暗红,边缘的尖刺依旧锋利 —— 这是云岫每次采药后,都会贴在地图对应位置的标记,记录血露棘的生长情况。墙角立着一个青铜鼎,鼎身刻着 “祭蛊” 二字,鼎内残留着香灰,是每日晨祭时用来焚烧草药,祈求祖灵护佑蛊虫平安的。

“稍候。” 纳兰云岫取了一个银盆,走到屋角的铜壶旁,壶内是温着的灵脉井水,她倒入银盆,又从木架上取了一小撮 “醒神草” 粉末,撒在水中。银盆里的水瞬间泛起淡绿的涟漪,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 这是苗疆巫医诊治前的 “净手礼”,醒神草能净化手上的浊气,灵脉井水则带着祖灵的庇佑,防止医者与患者之间的气息相冲。

她洗手的动作缓慢而郑重,指尖在水中轻轻揉搓,从指尖到手腕,每一处都仔细清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阳光透过竹窗,落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原本清冷的异瞳中,此刻只余专注,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而非寻常的诊疗准备。阿达站在竹楼门口,背对着室内,双手按在腰间的蛊囊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守卫,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乾珘看着她的动作,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这几日的接触,他总觉得纳兰云岫是 “无情” 的,是被蛊术与责任冰封的圣女,可此刻她洗手时的专注,却让他意识到,她的 “无情” 或许并非麻木,而是对巫医职责的极致敬畏 —— 在她眼中,每一次诊治都关乎性命,容不得半分轻慢。

待纳兰云岫净手完毕,用云丝草织的素帕擦干手,才走到乾珘面前,手中多了一个白色的小玉碟,碟身是羊脂玉制成,边缘刻着细密的 “诊蛊纹”,能通过血液的变化,判断体内蛊虫的种类与强弱。“伸手。”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医者的专业。

乾珘依言伸出左手,掌心向上。他的手掌因常年习武,指节分明,掌心有一层薄茧,与云岫纤细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当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时,乾珘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细微颤抖 —— 并非紧张,而是巫力运转前的蓄力,像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巫力透过她的指尖,缓缓渗入乾珘的体内,带着一股清冽的凉意,顺着经脉缓缓流淌。乾珘能清晰地 “感知” 到这股巫力的轨迹,它避开了他体内的中原内力,径直涌向丹田附近 —— 那里正是清灵蛊药力与他体内异种气息(三百年长生带来的特殊气息)交汇的地方。

起初,巫力只是温和地探查,像一条小溪在经脉中游走,可当它触碰到那两股冲突的气息时,乾珘的身体忽然一僵!丹田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紧接着,一股燥热感顺着经脉向上蔓延,与云岫巫力的凉意相撞,形成一种奇异的麻痒感。

“唔。” 乾珘忍不住低哼一声,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清灵蛊药力像是被唤醒的困兽,开始躁动起来,而那股异种气息则如同坚固的壁垒,死死压制着药力,两者相撞,让他的经脉都开始微微震颤。

纳兰云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的巫力骤然加强,形成一道屏障,将冲突的气息暂时隔开。她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带着几分疑惑:“你体内有两股气息相冲,一股是‘清灵蛊’的药力,另一股……”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乾珘的脸上,似乎在寻找答案,“另一股气息绵长而阴寒,不似寻常内力,也不似苗疆巫力,倒像是…… 岁月沉淀的痕迹。”

乾珘心中一凛。他没想到,纳兰云岫的巫力竟能察觉到 “岁月沉淀”—— 这正是他三百年长生带来的特殊气息,是他最大的秘密。他面上不动声色,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岁月沉淀?圣女的意思是…… 本王的内力与清灵蛊相冲?”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 “内力”,避开长生的秘密。

纳兰云岫没有追问,只是摇了摇头,从腰间取下一把小巧的银刀。这银刀比她采集血露棘时用的那把更小,刀身只有三寸长,刀柄缠着靛蓝的布条,上面绣着一朵极小的蛊蝶,是她十五岁继任圣女时,老巫祝亲手为她打造的 “诊蛊刀”,刀身淬过灵脉井水,能划破皮肤却不伤及血脉,减少血液与外界气息的接触。

“需取血验之。” 她拿起银刀,在乾珘的指尖轻轻一划。刀刃极锋利,只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痕,一滴鲜红的血珠缓缓渗出,滴落在小玉碟中。乾珘甚至没感觉到疼痛,只觉得指尖传来一丝微凉,像被晨露轻轻触碰。

纳兰云岫将银刀收回,用素帕轻轻按压在乾珘的指尖,止血的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的她。她拿起小玉碟,走到竹窗边,借着天光仔细观察。玉碟中的血珠起初是鲜红色,可没过片刻,便开始微微变色,边缘泛起淡淡的黑气,像被墨汁晕染过一般,血珠表面还泛起细小的泡沫,发出极轻的 “滋滋” 声。

“果然如此。”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确认,又有一丝凝重,“清灵蛊的药力本是至纯至净,能净化瘴气,可你体内的异种气息阴寒绵长,与药力相冲,形成了‘滞蛊’之兆 —— 若放任不管,这黑气会逐渐侵蚀你的经脉,三日之内,便会导致气血凝滞,武功尽废。”

“武功尽废?” 乾珘适时地露出震惊之色,手指微微收紧,“圣女,这…… 这可如何是好?本王昨日服用那药丸时,并未察觉异样,怎会变成这样?” 他刻意表现出慌乱,将 “药丸” 的来源模糊化,既不承认是云岫所赠,也不点明是他人所送,将选择权再次交还给她。

纳兰云岫将小玉碟放在木架上,转身看向乾珘,异瞳中带着一丝探究,似乎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竹楼内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凝滞,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打破了这份沉默。阿达依旧站在门口,没有回头,却微微侧了侧耳朵,显然也在关注着室内的对话。

片刻后,纳兰云岫才缓缓开口:“那药丸应是‘清灵蛊’所制,本是用来净化瘴气、调理身体的,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乾珘腰间的羊脂玉佩上,玉佩上的 “蓝” 字在天光下泛着淡光,“只是你的体质特殊,寻常人服用后,药力会与气血相融,而你体内的异种气息,却与药力相斥,才导致了‘滞蛊’。”

她走到木架前,取出三个不同颜色的陶罐,放在乾珘面前的竹桌上。第一个陶罐是褐色的,里面装着淡绿色的粉末,是 “醒神草” 与 “夜光藤” 混合磨成的,能暂时压制瘴气;第二个陶罐是黑色的,里面是深褐色的药膏,用 “血藤叶” 与 “火芝” 熬制,能活血化瘀;第三个陶罐是白色的,里面是透明的液体,是灵脉井水提炼的 “清灵露”,能中和体内的阴寒气息。

“有两种解法。” 纳兰云岫指着这三个陶罐,语气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其一,我用这三种药,为你调配药方,每日一剂,连服七日。此法治标不治本,过程会极为痛苦 —— 服药后,你体内的药力与异种气息会持续冲突,每日午时会浑身发冷,午夜则会燥热难耐,如同冰火两重天。七日之后,虽能化去滞蛊之症,却会伤及根本,你会虚弱半年,期间无法动用内力,与常人无异。”

乾珘的手指在竹桌上轻轻敲击,心中快速盘算。第一种方法虽然安全,却会让他失去自保能力,在月苗寨这个暗流涌动的地方,虚弱半年等同于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中,更何况,这半年里,他根本无法继续探究纳兰云岫的秘密,也无法解开自己的长生诅咒。

“那第二种方法呢?”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纳兰云岫,眼中带着一丝期待,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心。他知道,第二种方法必然更凶险,却也更可能让他与蛊术、与她产生更深的联结。

纳兰云岫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异瞳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转身走到木架最下层,取出那个刻着 “冰翼蚕” 的墨玉盒,放在桌上。玉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极淡的寒气扑面而来,盒内铺着晒干的血藤叶,叶子上趴着一只通体莹白的小虫,形似蚕宝宝,却生着两对透明的翅膀,翅膀上泛着淡淡的蓝光,像极了凝结的冰粒 —— 这便是 “冰翼蚕”,月苗寨极为稀有的蛊虫,需用圣女的指尖血与灵脉井水喂养,十年才能成虫,是 “以毒攻毒” 的关键。

“其二,以毒攻毒。”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我用‘金针渡穴’之术,将你体内冲突的药力引导至丹田,再放出冰翼蚕,让它吞噬你体内的阴寒气息,同时将清灵蛊的药力转化为‘护体之气’。成功之后,你不仅能化解滞蛊之症,日后对寻常毒物与蛊虫,还能生出抵御之力。”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在提醒他其中的凶险:“但此法风险极大。金针渡穴时,需将三十六根金针精准刺入你全身要穴,稍有偏差,便会伤及经脉,导致终身残废;冰翼蚕若在吞噬阴寒气息时失控,会反被气息侵蚀,变成‘噬心蛊’,届时,它会啃噬你的五脏六腑,让你在极致的痛苦中死去,连我也无法施救。”

竹楼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阿达也转过身,看向乾珘,眼中满是担忧,对着他比划着手势 —— 似乎在劝他选择第一种方法,不要冒险。阳光透过竹窗,落在墨玉盒中的冰翼蚕上,小虫轻轻颤动着翅膀,蓝光闪烁,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乾珘看着那只冰翼蚕,又看向纳兰云岫。他能感觉到,她的语气虽然平静,却在刻意强调风险,似乎在试探他的决心,又像是在隐晦地提醒他 —— 这条路不好走,一旦选择,便没有回头的余地。

三百年的岁月在他脑海中闪过。他从中原王府的锦衣玉食,到三百年的孤独漂泊,再到月苗寨的暗流涌动,他早已厌倦了平淡,厌倦了被命运操控。眼前的第二种方法,虽然凶险,却是他解开长生诅咒、靠近纳兰云岫的唯一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纳兰云岫郑重地躬身行礼:“本王选第二种。” 他的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正如圣女所言,本王的命是您救的,如今再信您一次,又有何妨?”

纳兰云岫看着他,异瞳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既如此,三日后清晨,你再来竹楼。这三日,你需静养,不可动用内力,不可接触生冷食物,每日用灵脉井水擦拭身体,净化体内浊气。” 她从木架上取了一个陶罐,递给乾珘,“这里面是‘清灵露’,每日辰时与申时各服一次,每次一小勺,能为三日后的金针渡穴做准备。”

乾珘接过陶罐,罐身冰凉,带着灵脉井水的气息。他低头看着罐中的清灵露,又抬头看向纳兰云岫,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感激。他知道,她虽然表面清冷,却在默默为他做着准备,甚至提前为他准备了清灵露,这份细致,与她平时的 “无情” 判若两人。

“多谢圣女。” 乾珘的语气比之前更诚恳了几分,“三日后,本王准时前来。”

纳兰云岫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示意阿达送他出去。乾珘转身向竹楼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 纳兰云岫正站在木架前,小心翼翼地将墨玉盒放回原处,指尖轻轻拂过盒身的 “冰翼蚕” 三字,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

走出竹楼,阳光有些刺眼。阿达送他到小径口,对着他比划了一个 “保重” 的手势,才转身返回竹楼。赵铁鹰和两名侍卫早已在小径旁等候,见乾珘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王爷,您没事吧?” 赵铁鹰上下打量着乾珘,眼中满是担忧,“方才我们听到竹楼内似乎有动静,想进去,却被阿达拦住了。”

乾珘摇了摇头,举起手中的陶罐:“无事。圣女为我准备了药,三日后,她会用金针渡穴之术,为我化解体内的滞蛊之症。” 他没有提及冰翼蚕与以毒攻毒的凶险,怕赵铁鹰等人担心。

赵铁鹰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解:“王爷,为何要冒这个险?选择第一种方法虽然耗时,却更安全啊。”

乾珘看着远处的竹楼,阳光落在竹楼的屋顶上,泛着淡绿的光泽。他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邃:“铁鹰,有些机会,一生只有一次。若不抓住,便会永远错过。”

他知道,三日后的金针渡穴,不仅是一场诊治,更是一场博弈 —— 他赌纳兰云岫的医术,赌冰翼蚕的灵性,更赌自己与她之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结。

而此刻,竹楼内的纳兰云岫,正坐在竹窗边,看着乾珘远去的背影。她拿起那个小玉碟,碟中残留的血珠已经变成了黑色,散发出淡淡的阴寒气息。她指尖泛起巫力,轻轻拂过玉碟,黑色的血珠瞬间化为灰烬,散落在云丝草地垫上。

“阿达。” 她轻声唤道。

阿达走进来,躬身听令。

“三日后的金针渡穴,你在外守护,任何人不得靠近竹楼,包括老族长。”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去查一下,三日前,是谁给王爷送的清灵蛊药丸。”

阿达点头,转身离去。

纳兰云岫看着木架上的墨玉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并非没有察觉乾珘的异常,他体内的异种气息太过诡异,不似常人所有,可他选择相信她,选择以命相托,这份信任,让她冰冷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她不知道,这场以毒攻毒的诊治,最终会将他们引向何方。她只知道,从乾珘选择第二种方法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命运,便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三日后的清晨,注定会是月苗寨不平凡的一天。而纳兰云岫与乾珘之间的故事,也将在那场凶险的金针渡穴中,翻开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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