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养心殿内的烛火却跳跃得异常明亮,映照着御座上那张喜怒难辨的脸。
燕临一身玄色劲装,笔直地跪在冰凉的玉阶之下,
他头颅低垂,声音却清晰沉稳,敲打在寂静的大殿中:
“臣,燕临,自知有罪。”
高位上的沈琅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碗,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他眼皮微掀,并不言语,只等着下文。
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凝神,空气粘稠得如同暴雨前夕。
“燕氏一族,世代深受皇恩,蒙陛下不弃,执掌兵权,镇守四方。然,”
燕临话锋一转,头垂得更低,姿态谦卑,言语却如出鞘的利刃,
“日前臣年少气盛,御前失仪,惊落圣旨,此乃大不敬之罪,臣万死难辞其咎!”
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再抬头时,额际已见微红,眼神却是一片坦荡。
“臣不敢以家族功勋抵罪,更不敢奢求陛下宽宥。
唯有请罪离京,前往边陲通州,戴罪立功,以血肉之躯,卫我大乾疆土,保一方百姓安宁!恳请陛下成全!”
一番话,掷地有声。
沈琅眯着眼,打量着阶下这个看似臣服,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的少年。
勇毅侯府,树大根深,功高震主,早已是他心头一根刺。
燕临这般“识趣”地自请削弱势力,远离权力中心,正中他下怀。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浮起一层虚伪的温和:
“爱卿何至于此?年少轻狂,朕岂会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手敲着御案,似乎在权衡,最终,那点子乐于见其家族衰微的心思占了上风。
“不过……爱卿既有此忠君爱国之心,朕,准了。”
“谢陛下隆恩!”
燕临再次叩首,垂下的眼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愤怒、不甘、隐忍,最终都沉淀为一片冰冷的锐利。
以退为进,暂离这漩涡中心,才是保全家族,图谋未来的唯一生路。
消息传到谢危耳中时,他正于竹苑内抚琴。
琴音淙淙,如流水过涧。
刀琴低声禀报完毕,谢危指尖按在微颤的琴弦上,余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释然。
“这小子,还算机灵。”
他淡淡评价,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能在这等关头果断舍弃京城繁华,以退为进,保全燕家满门性命,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终究没有让他失望。
然而,这丝释然很快被冷厉所取代。
“公仪丞的人,”
谢危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数九寒冬的冰棱,
“是不是在通州燕家军营已有部署?”
刀琴神色一凛,躬身道:
“先生料事如神。我们的人已发现踪迹,并已按您的吩咐,给了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谢危冷笑,指尖轻轻划过琴弦,带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哼,他想怎么样,我岂会不知?
瞒天过海,坐收渔翁之利?”
他眼中厉色一闪,“想都别想!”
燕临回到府中,夜色已浓。
他独立窗前,望着院中那棵在夜风中摇曳的老树,沉默如山。
【宿主!你三日后就要去通州了!
那姜小姐怎么办?!】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在他脑海中响起。
燕临深邃的眼眸在听到“姜小姐”三个字时,骤然掀起波澜。
脑海中瞬间闪过姜雪宁或嗔或笑、或惧或忧的脸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她自然会和我一起走。”
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没有丝毫犹豫,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啊?宿主你怎么能确定?万一姜小姐不愿意……】
“没有万一。”
燕临打断系统的话,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硬,
他负手而立,身形在月色下拉出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影子,
“我不能失去她……更不可能将她独自留在这吃人的京城。
这里危机四伏,我若不在,谁来护她周全?”
他的宁宁,就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娇贵兰草,
京城的风雨太大,他必须将她移栽到自己的羽翼之下,方能安心。
无论她是否愿意,这一步,由不得她选择。
“阿嚏——”
“阿嚏——”
“阿嚏——”
姜府绣楼内,姜雪宁接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震得她眼眶泛红。
她揉着发痒的鼻子,小声嘟囔:
“这是怎么了?谁在背后这般念叨我……”
心头莫名地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烦躁与不安。
她推开窗,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孤月,
白日里听闻的关于燕临在朝堂上的消息再次浮上心头。
他竟真的认下了那莫须有的罪名,自请离京……通州,那是何等苦寒之地。
他那样一个金尊玉贵、骄傲耀眼的少年郎,如何去得?
虽知这是保全之法,可一想到前世燕家倾覆的惨状,想到他可能面临的艰辛,
她的心就像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涩。
“也不知道燕临现在怎么样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眉宇间笼着化不开的轻愁。
正在这时,丫鬟棠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慌失措的神色:
“小姐!小姐!不好了!
宫里、宫里传来消息,说燕世子……燕家三日后就要启程,前往通州了!”
“什么?!”
姜雪宁猛地转过身,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绣帕飘然落地。
三日后?竟如此仓促!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归期未卜。
她该怎么办?
是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在这京城中日日提心吊胆,重温前世的噩梦?
还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有些犹豫,
但她的心已经出卖了她,只是还有些顾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