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抽打在玄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林锐勒紧缰绳，胯下的乌骓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喷出两道白雾迅速消散在暮色里。他抬手抹去睫毛上凝结的冰晶，透过漫天风雪望向远处起伏的黑影——那是横亘在面前的阴山余脉，也是蛮族王庭最后的屏障。
将军，再往前走三十里就是黑风口了。副将赵武裹紧渗着冰碴的披风，声音被狂风撕得支离破碎。他怀中揣着的羊皮地图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边角处标注的水源地早在三日前就变成了冰封的洼地。
林锐沉默颔首，目光扫过身后蜷缩在雪地里的三百铁骑。这些从五万禁军里精选出的锐士，此刻个个面黄肌瘦，甲胄上结着厚厚的冰壳。出发时锃亮的长枪如今裹着破布，马鞍旁悬挂的水囊早已冻成冰砣。唯有腰间那柄秦岳亲赐的虎头刀，在昏暗天光下偶尔闪过寒芒。
三个月前那个桃花初绽的清晨仿佛还在昨日。秦岳将军在帅帐里亲手为他斟满烈酒，青铜灯映着主帅布满血丝的眼睛：林锐，你部需在霜降前抵达狼居胥山。记住，你们不是去打仗，是去做一柄插进蛮族心脏的暗剑。当时案上摊开的舆图，如今已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从雁门关出发，穿越八百里瀚海，绕行贺兰山，最终直捣蛮族囤积粮草的龙庭左贤王部。
传破天荒将令。林锐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今夜在避风崖休整，明日寅时三刻出发。赵武，带十名斥候探路，遇敌格杀勿论。他解下背上的长弓，这张由岭南进贡的柘木弓在低温下硬得几乎拉不开，弓弦上缠着的兽筋已经断裂了三股。
篝火在避风崖的凹地里明明灭灭，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士兵们黥面般的污垢。林锐用佩刀剖开冻硬的马肉，血丝随着冰碴滴落雪地。三天前最后一匹战马倒下时，他们就开始靠宰杀伤马维生，如今随行的三百匹战马仅余百头，每匹都瘦得能数出肋骨。
将军，赵副将回来了！哨兵的呼喊刺破风雪。林锐猛地起身，看见赵武抱着个包裹踉跄奔来，身后跟着的斥候个个带伤，猩红的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抓到个舌头。赵武将挣扎的蛮族牧民掼在雪地里，羊皮袄下露出半截生锈的铜符，这是王庭信使才有的虎符，他们的粮草大营就藏在黑风口西侧的河谷里！
林锐眼神一凛，靴底碾过雪地里的血迹蹲下身。那牧民惊恐地瞪着他手中的虎头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当刀尖挑破牧民腰间皮囊的瞬间，林锐瞳孔骤缩——里面滚出几粒掺着沙土的粟米，还有半块发霉的麦饼。
蛮族缺粮了。林锐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周围将士精神一振，传令下去，明日三更造饭，四更衔枚疾走。告诉弟兄们，吃完这顿饱饭，咱们就回家！
黑风口的风比想象中更烈，裹挟着沙砾打在脸上如同刀割。林锐伏在雪地里，望着河谷中连绵的营帐，篝火如同散落的星辰铺满谷底。三百座帐篷间穿梭着巡逻的蛮族骑兵，鹿角栏外挖着丈深的壕沟，每隔十丈就立着望楼，挂着浸过桐油的火把噼啪作响。
将军，东南角有处马厩，赵武指着阴影里攒动的黑影，那里的草料堆足有三层楼高。
三更天的梆子声从蛮族大营隐约传来，林锐举起右臂，三百支火把同时亮起，如同骤然绽放的星群。他翻身跃上最后一匹战马，虎头刀划破夜空：随破天荒——杀！
喊杀声撕破了草原的寂静，玄甲骑兵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劈进蛮族大营。林锐的刀锋劈开第一个哨兵的咽喉时，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睛里映出漫天火光。蛮族士兵从睡梦中惊醒，赤着脚冲出帐篷，迎接他们的是冰冷的枪尖。
烧粮草！林锐挥刀劈开粮仓的木门，干燥的牧草遇火即燃，火舌顺着帐篷的羊毛毡迅速蔓延。他反手一刀挑飞扑来的蛮族百夫长，转身看见赵武抱着个陶罐冲向油库，背后插着三支羽箭仍在狂奔。
烈焰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染成赤红色。蛮族的哀嚎、战马的嘶鸣与木材爆裂声交织成悲壮的乐章。林锐踩着遍地尸骸登上望楼，看见河谷里的粮草堆如同火山般喷发，火星裹挟着麦粒冲上云霄，又如同金色的雨丝洒落。
将军！蛮族援军来了！赵武浑身是血地跪倒在地，怀里死死抱着半块烧焦的虎符，快撤！属下断后！
林锐望着地平线上涌来的黑色潮水，将虎头刀高高举起。刀锋上的血珠滴落在燃烧的粮草堆里，腾起一缕青烟。他忽然想起出发前秦岳塞给他的锦囊，此刻拆开油纸，里面是片干枯的桃花瓣，衬着墨先生苍劲的字迹：兵者，诡道也。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硝烟时，林锐带着仅存的七十名残兵消失在茫茫草原。身后的河谷已成一片焦土，冲天的火光在百里外都清晰可见。朔风卷起灰烬掠过林锐的脸颊，他忽然想起京城的春天，想起朱雀大街上叫卖的桃花糕，想起临行前妻子塞在行囊里的香囊。
将军，您看！幸存的斥候指向东方，雪地里躺着个半焦的信鸽笼，里面蜷缩着只濒死的白鸽。林锐小心翼翼地解下鸽腿上的铜管，展开的绢帛上，凤玲珑那略显稚嫩的字迹跃然纸上：苏凌姐姐说，这烟花能照亮三里地，若遇危难，便放一支给破天荒报平安。
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仿佛看见那支改良的信号烟花正在北疆的雪原上绽放，如同凤玲珑画在纸条上的鬼脸，龇着牙咧嘴地宣告着这场奇袭的胜利。远处隐约传来蛮族溃败的哀嚎，林锐握紧那半块烧焦的虎符，调转马头朝着南方——那里有等待他们的热茶，有未竟的功业，还有即将破晓的黎明。
草原上的风依旧凛冽，但此刻吹拂在将士们脸上，竟带着一丝初春的暖意。林锐知道，当这把插进蛮族心脏的暗剑拔出时，北疆的战局，已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