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摊老板老王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
他用铁钳夹起一根乌漆嘛黑的铁签,想扔进垃圾桶,却发现上面挂着一长串熔化后凝固的塑料疙瘩。
那玩意黏糊糊地垂着,像被高温煮烂的肠子,还泛着诡异的油光。
他骂骂咧咧地掰扯,指尖刚碰,那串东西“哗啦”散在冰冷灶台上,溅起几点黑油。
几颗半熔的彩色珠子,在油污上滚成一团,仿佛有生命般彼此吸附,歪歪扭扭拼出一个字——
“饿。”
几乎同时,隔壁臭豆腐摊的李嫂尖叫出声。
她刚点火热油,就见油锅里浮着一片焦黑纸片,边缘卷曲如枯叶。
漏勺捞起,晨光下竟是昨夜乔家野卖的“乔哥体验卡”残骸。
正面只剩“……体验”两字,墨迹被烧得发泡龟裂;背面被热油一浸,竟像显影一般,缓缓浮现一行细小油腻的字:
“要钱可以,先还我一口热乎气。”
那字迹像是用血和油脂混合写成,微微反光,看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高青蹲在灰烬旁,单反相机快门“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她戴着手套捻起一点灰烬,凑到鼻尖闻了闻——无汽油,无助燃剂,只有纯粹木炭燃烧后的余味,混着一股类似雷击后空气电离的刺鼻焦味。
她忽然站起身,环顾四周。一个念头如闪电击中:
昨夜大火冲天,温度惊人,可旁边的布料摊遮阳布毫无灼痕,连最靠近火源的一角都未卷边;再远些的花甲粉店,塑料菜单挂在风口,却连一丝软化的迹象都没有。
那火,仿佛长了眼睛,精准绕开一切无关之物。
它烧的,根本不是物理世界的物质!
它烧的是“意义”——是那些曾被赋予价值、信仰与交易记忆的东西。
乔家野一言不发回到摊位,从箱底翻出那个油腻腻的旧账本,封皮上还沾着十年前 spilled 的辣椒油。
这是他记录赊账、假货交易、人情债的黑历史,每一页都写着人性最市井的一面。
他翻开最近几页,对照高青发来的信息,笔尖停在第七个人名上。
张大伟,失业半年,买卡只为骂一句解压,今早竟接到面试公司复试通知;
小情侣闹分手,女孩赌气买卡让乔家野骂醒男友,结果昨夜彻夜长谈,今早手牵手来吃早餐;
赵大爷常年肠胃炎,拉肚子比吃饭还勤,今早在公园打太极,逢人就说“乔家野那一顿骂,把我三十年积郁都轰出去了”。
七人中,三人遭遇匪夷所思的“巧合好运”,而另外四人,则在事后莫名梦见自己站在烈焰前,听见有人低声说:“你欠的,该还了。”
乔家野笔尖重重划过纸面,力道之大,几乎戳穿纸背。
他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递给高青和陈劳:
“它没死,它换了吃法——现在借我的‘交易’当通行证,钻进每个付过‘乔哥税’的人命里。”
“必须停下!”高青脸色煞白,“你现在的任何交易行为,都会变成它入侵现实的‘后门’!它在利用你的名义,进行一场基于信念的狩猎!”
乔家野却抽回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自嘲。
他非但没停,反而从箱子里拿出一条崭新的红布横幅,用记号笔写下龙飞凤舞的大字:
“今日特供·乔哥骂人录音U盘,998元限量三份。”
当众插上手机,打开录音功能。
清了清嘶哑嗓子,录下最恶毒又最市井的一句脏话:
“你妈买菜必遇缺斤短两!卖鱼的拿死鱼换你活鱼!买豆腐送你的边角料都是馊的!”
声音录完那一刻,U盘接口竟闪过一道极淡的蓝光,快得像错觉。
当晚,首个买家是个炒股亏得倾家荡产的中年男人。
他把U盘当转运符,回家就插音响循环播放。
午夜,妻子被惊天动地的砸东西声惊醒——丈夫双眼通红,状若疯魔,一边砸电视花瓶,一边无意识重复录音内容。
邻居报警。
警察赶到时,男人昏睡,手指仍在抽搐,指甲在雪白墙壁上划出血字:
“谢乔哥赐运。”
而U盘仍插在音响上,指示灯诡异地一明一灭,仿佛还在继续播放。
陈劳用镊子夹着U盘,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掏出怀中磁铁靠近——未吸附,但U盘金属壳竟浮现出无数比发丝还细的暗红纹路,交织成微型阵图,宛如活体血管搏动。
“反哺契……”他声音发抖,“《祈愿习俗录》最阴毒契约!以怨言为饵,引信众负面情绪,再将厄运百倍转嫁施咒者!它在倒打一耙!”
他猛地抬头:“你骂得越狠,它吃得越香!你在吸食他们的恨,再把自己变成所有恶念的垃圾桶!”
乔家野沉默伫立,风吹碎发,火光在他眼中明灭不定。
良久,他掏出打火机,在众人惊愕目光中点燃剩下两个U盘。
塑料蜷曲变形,刺鼻气味弥漫夜市。
他再次打开手机录音。
这一次,没有叫卖,没有咒骂。
他凑近麦克风,沙哑嗓音缓慢而清晰:
“我不信我能保你平安,但我信你想活着。”
这十秒音频,存入全新空白U盘,亲手送到买家家人手中,附纸条:
“这玩意不治病,但能让你知道——有人跟你一样怕得要死。”
次日凌晨四点,手机震动。
买家来电,哽咽语无伦次:他做了个梦。
梦中大火不熄,一个穿人字拖的男人背对他,往火里扔写满“暴富”“健康”“好运”的纸钱。
火中影子贪婪吞噬一切。
就在男人转身时,影子先一步回头——
脸上无五官,只有一张正被火焰融化的“乔哥体验卡”,边缘滴落焦黑液体,落地即燃。
几乎同时,高青发来照片:
修车棚屋顶,“本摊唯一真货——乔家野三条半良心”的铁皮刻字边缘,竟渗出滴滴暗红液体,如锈铁流血,顺着屋檐缓缓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反光的污迹。
乔家野看着照片,提笔在本子最后一页写下:
原来它不怕我骂人……它怕我认输。
他抬头望向鱼肚白的天际,吐出一口浊气。
战争规则,似乎被重新定义。
然而平静未久。
青川县清晨,总有比太阳更早醒来的人。
他们穿梭街巷,开始生计。
无人注意,一些被遗忘的旧物——断齿的梳子、褪色的奖状、烧坏的插座、生锈的钥匙——正被无形之力牵引,悄然汇聚向夜市深处某个看不见的中心。
像一场静默的献祭,正在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