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永熙宫,被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温柔覆盖。
琼枝玉叶,琉璃世界,往日庄严的朱红宫墙与青灰殿顶都柔和了轮廓,天地间唯余一片纯净的洁白,将一切喧嚣与算计都暂时掩埋,只留下雪落无声的静谧。
流云殿内却暖如春深。
上用的银霜炭无声地燃着,空气中弥漫着江浸月亲手调制的“雪中春信”的冷香,前调是梅花清冽,后调是松木沉稳,若有若无,勾人心魄。
殿角的仙客来开得正好,粉紫的花朵在暖意中舒展,为这满室温暖添上一抹娇艳。
楚天齐踏入殿内时,带进一丝外面的寒气,但他眉宇间的笑意却比炭火更暖。
他近来政务繁忙,已有两三日未曾好好与江浸月相处,心中惦念得紧。
挥退欲上前伺候的宫人,他自行解下沾了雪星的玄色貂皮大氅,目光便迫不及待地搜寻那个身影。
江浸月正临窗而立,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迎上来。
她穿着一身软银轻罗百合裙,裙摆绣着疏落的梅花,墨发如瀑,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颈侧,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拂动。
窗外是皑皑白雪,映得她侧脸线条柔美如玉,整个人仿佛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美人图,却又带着写意画的空灵韵致。
她似乎正望着窗外雪景出神,手中捧着一个暖炉,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过头来。
就在那一瞬间,楚天齐的心跳漏了一拍。
烛光与窗外雪光交织,在她周身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
她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他的眼底。
初看时,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微惊,如同林间小鹿,清澈瞳仁里映着跳跃的烛火,旋即,那惊色化为羞涩,她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飞快地垂了下去,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诱人的阴影。
楚天齐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仿佛鼓足了勇气,再次抬起眼睑。
这一次,眼底的羞涩未褪,却氤氲起更深沉的东西——那是五分毫不掩饰的仰慕,如同仰望星辰,纯粹而专注,将他的身影牢牢锁在瞳孔中央。
她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柔、极软的弧度,无声胜有声。
楚天齐只觉得一股热流自胸腔涌起,流向四肢百骸。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拉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仰慕之色如何渐渐转化为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七分浓稠的深情。
那情意如此炽热,几乎要将他融化,却又被她强行克制着,只在眼波流转间泄露分毫。
她就这样望着他,不言不语,却仿佛已诉尽千言万语。
就在楚天齐沉醉于这片深情之中,几乎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时,她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
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如同水墨滴入清泉,迅速晕染开来,笼罩了那双美眸。
那哀愁很轻,很淡,却像一根极细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楚天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似乎想说什么,菱唇微启,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无尽的欲言又止,缓缓地、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雪幕。
这一系列的眼神变化,不过发生在短短几次呼吸之间,却像一场编排精妙的无声戏剧,将羞涩、仰慕、深情与哀愁演绎得层次分明,动人心魄。
楚天齐怔在原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怜惜。
她在哀愁什么?
是因他几日未至而感到委屈?
还是……想起了她那早逝的“父母”,身世飘零?
她那精心设计的身世故事,此刻成了这哀愁眼神最好的注脚,激发了他强烈的探究欲与保护欲。
“昭昭……”
他哑声唤着她的名字,几步上前,温热的大手覆上她捧着暖炉的微凉指尖,
“在看什么?这般出神。”
江浸月似乎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仿佛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
她没有立刻抽回手,任由他握着,只是侧过头,将半边脸颊偎在他坚实的臂膀上,声音带着一丝糯软的鼻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没什么……只是看着这雪,觉得天地浩大,人如微尘。能得陛下此刻相伴,如同偷来了时光,心中……既欢喜,又有些惶恐不安。”
她的话语,与她方才的眼神完美呼应,将那丝哀愁归结于对幸福易逝的恐惧,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楚天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他臂弯收紧,将她纤细的身子完全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与自己龙涎香不同的冷冽梅香。
“傻话。”
他低斥,语气却充满了宠溺,
“朕是天子,朕给你的,便是永恒。有何惶恐?朕就在这里,永远都在。”
江浸月在他怀中微微仰起脸,这一次,她的眼神纯净依赖,如同初生的小兽,所有的心机与算计都深深埋藏,只余下全然的信任与眷恋。
“陛下……”
她轻轻唤了一声,将脸埋在他胸前,不再说话。
这一刻的静谧与温情,胜过千言万语。
殿内烛火噼啪,窗外雪落无声,怀中温香软玉,眼神勾魂摄魄。
楚天齐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与朝政的烦忧,都在这温柔乡里消散殆尽。
他拥着她,仿佛拥着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只愿时光就此停驻。
侍立在殿外廊下的高德胜,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低语和陛下难得轻松的笑声,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从未见陛下对哪位妃嫔如此上心,如此……像个陷入热恋的毛头小子。
这柔嫔娘娘,当真是有本事。
他轻轻挥手,示意周围侍候的太监宫女都再退远些,莫要打扰了这份旖旎。
蕊珠和云卷站在更远处的偏殿门口,也能感受到正殿里流淌出的甜蜜气息。
蕊珠脸颊微红,眼里带着由衷的欢喜。
云卷则垂着眼,心中复杂难言。
主子这般手段,陛下已然深陷,这对殿下的大计自然是好事,可……
她看着漫天飞雪,只觉得这宫闱之情,真假难辨,暖如春帐,亦寒似冰雪。
良久,楚天齐才低声道:“朕命人将你那幅《寒梅图》挂在御书房了,每日批阅奏章抬眼便能看见。”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讨好,
“每每见之,便想起你。”
江浸月在他怀中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柔媚入骨:“那画能伴君侧,是它的福分。只要……只要陛下见画时,能偶尔想起作画之人,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岂止是偶尔?”
楚天齐失笑,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迷恋,
“朕是时时想起,刻刻惦念。”
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眼角那点诱人的朱砂痣,声音低沉下去,
“爱妃,你的眼睛……会说话。”
江浸月迎着他的目光,眼底再次漾起那混合着羞涩与深情的波光,这一次,那丝哀愁被小心翼翼地藏起,只余下满溢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浓情。
她微微踮起脚尖,主动将柔嫩的唇瓣印在他的唇角,一触即分,留下无尽的诱惑与余韵。
“那……陛下可要好好读懂它们的话……”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钩子,彻底点燃了楚天齐眼中暗沉的火焰。
他低吼一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那温暖如春的内室。
殿外,雪下得更大了,覆盖了所有来时的足迹,也掩盖了这深宫之中,无声流淌的暧昧与算计。
唯有那交织的眼神,如同最缠绵的丝线,将一代帝王的心,牢牢缚于这温柔陷阱之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