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月圆之夜,却无半点清辉,浓重的乌云彻底吞噬了天幕,寒风呼啸着卷过镇国将军府的屋脊,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子时刚过,府中大部分灯火已然熄灭,只有巡夜护卫手中灯笼的微弱光芒,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
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将军府的屋脊阴影之下。
黑影身形纤细灵动,穿着一身毫无反光的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的眼眸——正是沈昭昭。
她利用这几日做客时观察到的守卫换防规律和视觉死角,凭借着顾玄夜手下能人教导的潜行技巧和远超常人的敏锐听觉,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避开了明哨暗岗,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位于府邸中心的主书房。
书房所在的院落守卫最为森严,不仅门口有两名持刀护卫,院墙四周还有流动哨。
沈昭昭伏在邻近一处假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计算着巡逻队伍交错而过的间隙。
她取出一个特制的小巧吹筒,放入几颗浸过药液的豆子,看准时机,轻轻一吹。
“啪嗒。”
细微的声响自院墙另一侧的树丛中传来。
“什么声音?”
一名流动哨警觉地低喝,与同伴对视一眼,谨慎地朝声音来源处摸去。
就是现在!
沈昭昭如同离弦之箭,在两名护卫视线被吸引开的瞬间,身形一展,足尖在假山上轻轻一点,借助一根早已观察好的、伸向院内的老树枝桠,如同没有重量般荡入院落,落地无声,迅速隐没在书房窗下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书房门上挂着沉重的黄铜锁。
沈昭昭从发间取下一根看似普通的乌木簪,在锁孔中极有技巧地拨弄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
她闪身入内,迅速将门在身后合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透入的、被乌云过滤后极其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书架、桌案和博古架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檀木气息。
沈昭昭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高度的专注与即将得手的兴奋。
她没有点燃任何照明之物,全靠记忆和模糊的轮廓行动。
凌风的书房她来过数次,每一次都看似随意,实则已将布局刻入脑中。
她目标明确,直奔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
根据顾玄夜提供的线索,北境最新的布防图和京畿卫兵力轮换纪要,就藏在这书案的某个暗格内。
她蹲下身,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书案底部、侧面细细摸索。
冰冷的木质触感传来,她的指尖终于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榫卯接缝处,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不同于周围的凸起。
就是这里!
她屏住呼吸,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套薄如蝉翼的特殊工具,小心地插入缝隙,凭着感觉轻轻撬动。
黑暗中,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咔。”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一块巴掌大小的木板被她无声无息地卸下。
暗格内,一个扁平的、包裹着防水油布的锦盒静静躺在那里。
成了!
沈昭昭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伸手便将锦盒取出,迅速塞入怀中。
她不敢耽搁,立刻着手将卸下的木板还原。
然而,就在她专注于复原暗格,心神稍有松懈的刹那——
“吱呀——”
书房的门,竟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带着冬夜的寒气,迈步走了进来。
来人似乎并未点燃火折,只是借着微弱的光线,熟门熟路地走向书案方向,脚步很轻,带着一种……心事重重的意味。
沈昭昭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她如同被定身法定住,维持着半蹲在书案旁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进来?!
而且还是直接进来的?门不是锁着的吗?她明明……
进来的人,正是凌风。
他今夜心中莫名烦闷,许是白日里与兵部那些老顽固争论边防增兵之事受了气,又许是……思念那个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的女子。
鬼使神差地,他睡不着,便信步走到了书房,想拿出那把他年少时父亲所赠、陪伴他多年的玄铁匕首摩挲把玩,平复心绪。
这书房是他的私人领地,他有钥匙,也习惯了不点灯进来。
他径直走向书案,脚步却在距离书案几步远的地方,猛地顿住!
一种属于顶尖武者特有的、对危险和环境异样的直觉,让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黑暗中,他似乎感觉到……书案旁,有另一个极其微弱的呼吸声!
还有一个模糊的、蜷缩着的黑影!
“谁?!”
凌风厉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惊雷炸响。
他反应快如闪电,几乎是同时,身体已如猎豹般向后疾退半步,右手猛地按向了腰间——却按了个空!他今夜心神不宁,并未佩剑,只带了那把匕首,而匕首还放在内室的抽屉里!
就在他疾退、按腰的瞬间,那道黑影也动了!
沈昭昭知道行迹败露,毫不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暴起,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直接撞向离她最近的那扇对着庭院的后窗!
她必须立刻逃离!
“想走?!”
凌风虽惊不乱,眼中寒光爆射。
尽管手无寸铁,但他身为武将的本能已然爆发,身形一错,便已精准地预判了沈昭昭的逃窜路线,铁钳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抓向黑影的后心!
沈昭昭听得身后恶风袭来,知道避无可避,猛地一个矮身旋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抓,同时反手一挥,一道冰冷的寒芒自她袖中射出,直刺凌风手腕——正是她那柄淬毒的银簪!
凌风没想到对方身手如此刁钻狠辣,变招极快,手腕一翻,化抓为掌,堪堪拍开银簪。
但沈昭昭借此机会,已再次扑向后窗!
“砰!”
凌风岂容她逃脱,另一只手握拳,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她的背心!
这一拳若是砸实,足以震碎心脉!
沈昭昭感受到背后那排山倒海般的力道,心知硬接不得,只得再次拧身规避,同时足尖勾起旁边一个沉重的花梨木凳子,猛地踢向凌风!
“哐当!”凳子被凌风一拳轰开,木屑纷飞!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交手间隙,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不可避免地有了瞬间的正面对视。
虽然屋内光线极其昏暗,虽然沈昭昭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就在那一刹那,凌风攻出的动作,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凝滞!
那双眼睛……
在黑暗中,因为激烈的搏杀和紧张而微微睁大,眼尾似乎……似乎有着一个熟悉的、微微上挑的弧度。
那眼神,锐利、冰冷、充满了戒备与决绝,与他平日所见的温柔清澈截然不同,可是……那轮廓,那眉骨的形状……
一股莫名的、荒谬绝伦的熟悉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凌风全身!
一个他绝不愿意相信、甚至不敢去想的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
不!不可能!
就在凌风因为这瞬间的熟悉感和难以置信的惊骇而分神的千钧一发之际,沈昭昭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她不再试图去开后窗,而是猛地向侧后方翻滚,同时扬手将桌上的一方沉重砚台扫向凌风面门,自己则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贴地疾窜,目标是——书房通往内室的那道小门!
凌风下意识地格开飞来的砚台,再想追击时,那道黑影已经撞开了内室的门,消失在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来人!有刺客!封锁全府!!”
凌风的怒吼声,如同受伤的猛虎,瞬间撕裂了将军府寂静的夜空。
灯笼火把次第亮起,人声、脚步声、兵刃出鞘声骤然响起,整个将军府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沸腾起来!
而凌风,却独自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几乎触碰到那黑影的手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双在黑暗中惊鸿一瞥的眼眸……
那双眼睛……怎么会……那么像……昭昭?
一股寒意,比这冬夜更刺骨,自脚底猛地窜上,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