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脚步随着燕军合围的铁壁一同降临太行。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卷过启明峪,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峪内的生机仿佛也被这严寒与围困一同冻结,昔日操练的呼喝声被一种压抑的沉默所取代。
口粮减半的命令已执行月余。最初尚能依靠存粮和缴获支撑,但肉眼可见的,每个人脸上的血色都在褪去,颧骨渐渐凸出,眼神中的光彩被一种对食物的本能渴望所取代。粥越来越稀,掺杂的野菜和粗糙的麸皮越来越多。战士们执勤时,时常能听到腹中因饥饿而发出的咕噜声,握兵器的手也不再那么沉稳有力。
苏云的医帐变得格外繁忙。因营养不良而导致的浮肿、无力、夜盲症患者日益增多。更可怕的是,一种无声的恐慌在蔓延——没有人知道,谷仓里那日渐减少的粮食,还能支撑多久。
“首领,今日又清点了一遍,即便按最低标准,存粮最多也只能再支撑两个月…”李胤的声音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将最新的账目竹简递给熊启。上面冰冷的数字,预示着绝望的倒计时。
熊启沉默地接过,目光扫过那些数字,手指微微收紧。两个月…慕容垂的大军会因粮草不济而在两个月内退兵吗?希望渺茫。
“省…再省…”熊启的声音有些干涩,“组织妇人孩子,去扒更多树皮,挖更多草根。告诉所有人,我们每多撑一天,就离胜利近一天!”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苍白。胜利在哪里?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微光也在顽强地闪烁。
郑楠的工坊并未因围困而完全停摆。缺乏铁料,她就带着工匠们更加疯狂地回收利用一切——破损的刀剑重新锻打,折断的箭杆接续再用,甚至从废弃的燕军攻城器械上拆下木头和金属部件。她的眼睛因长期缺乏睡眠和营养而布满血丝,却依旧亮得惊人。“还能用…这些都还能用…”她常常这样喃喃自语,仿佛手中的废铁便是希望所在。
张龙和赵虎带着士兵,顶着寒风,日夜不停地加固着那些被燕军床弩砸出的破损处。没有足够的石材,就用夯土混合冻硬的冰块填充。他们的手掌磨破了又结痂,结痂了又磨破。
最令人动容的是那些普通民众。他们清楚地看着存粮减少,却罕有怨言。许多妇人自发地将本就稀薄的口粮再分出一半,留给值守的丈夫或儿子。孩子们似乎也一夜之间懂事,不再哭闹着喊饿,只是睁着大眼睛,默默吞咽着难以下咽的食物。
一日,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竟然拖着几捆干枯的、不知从哪个角落寻来的野草,怯生生地送到苏云的医帐前。“苏先生…这个…能吃吗?给您和受伤的叔叔们…”苏云看着那些甚至算不上野菜的枯草,眼眶瞬间红了。
这种无声的坚韧,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支撑着启明峪没有在绝望中崩溃。
转机,往往孕育于绝境。
一直沉默寡言、负责看守峪内最古老那一口几乎废弃水井的老兵,在一次清理井壁苔藓时,无意中发现井壁一侧的石头似乎有些松动。他本是无聊试探,却没想到几块石头被他抠了下来,后面竟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带着陈腐泥土气息的冷风从洞中吹出。
老兵吓了一跳,连忙上报。
熊启闻讯,立刻亲自赶来。他举着火把,仔细查看那个洞口,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废井。
“这口井…是建寨之初就有的,据说比寨子还老…”李胤思索着道,“莫非…是前人留下的什么密道?”
希望之火,瞬间在熊启眼中点燃!
“立刻派人下去探!要最小心的人!记住,此事绝密,不得外传!”
一条或许存在的、连慕容垂都不知道的逃生通道?这是否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燕军大营中的慕容垂,也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从容。长期围困数千大军,对粮草的消耗是巨大的。邺城虽承诺输送,但寒冬腊月,路途艰难,最近的粮队已迟了三日未到。军中虽未到缺粮地步,但慕容垂必须考虑更长远的问题。他派去联络黑狼部落,意图让其骚扰启活粮道(虽然已被断绝)或至少提供些补给的使者,也带回了令人不快的消息——黑狼部落首领兀鲁斯态度暧昧,似乎更想坐山观虎斗。
而在遥远的邺城,即将到来的称帝大典牵扯了朝廷大部分的精力财力,是否会有人觉得他慕容垂在这太行山里与一股“山贼”纠缠过久,徒耗钱粮?
围困,考验的不仅是启活营的耐力,同样也在考验着慕容垂的耐心和慕容燕国的后勤。
寒冬的对峙中,双方都在忍耐,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启明峪内,那口废井中的黑洞,或许将成为打破平衡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