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暖阳透过工棚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柱,映照着空气中飞舞的细小木屑和金属尘芒。郑楠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却顾不得擦拭,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物件上。
那已不再是简单的单兵弩,其弩身更显厚重,上方加装了一个做工略显粗糙但结构巧妙的木制箭匣,内里可并列安置三支短弩箭。她用尽毕生所学,结合熊启偶尔提及的“杠杆”、“弹仓”等模糊概念,反复试验、失败、再调整。
“郑姑娘,新熬的鱼胶送来了!”一名年轻学徒捧着个小陶罐快步走来,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捧着珍宝。优质的鱼胶是制作复合弓弩的关键粘合剂,来之不易。
郑楠头也没抬,只伸出一只手。学徒连忙将陶罐递上。她用竹片挑起一点尚且温热的胶液,仔细地涂抹在弩臂与弩身的结合处,以及那箭匣内部的机括滑道上。动作轻柔而精准,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空气中弥漫着胶液特有的腥味,混合着木料的清香和铁器的冰冷气息。
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熊启的话:“…若能连续击发,不需每次费力蹬弦,我军弩手战力必能倍增…尤其在守城或伏击时…” 还有张龙部血战石坡后,那些重伤员被抬回来时的惨状,以及熊启沉默凝视阵亡名录时紧绷的侧脸。
压力与责任,化为指尖更稳的力量。
涂抹完胶液,她将弩身置于特制的木架上固定,等待其自然阴干定型。这个过程急不得,否则前功尽弃。
她直起身,揉了揉酸涩的后腰,走到工棚一角。那里堆放着一批新打造的铁制三棱箭镞,形状统一,闪着幽冷的寒光。旁边还有几捆正在打磨的弩弦,用的是处理过的牛筋混合麻线,韧性十足。
整个工坊区都在为这件可能改变战局的武器让路、做准备。铁匠们负责打造最精密的金属部件,木匠们精心打磨每一寸木材,学徒们则处理着各种辅料。所有人都知道郑楠在做什么,眼中都带着期盼。
等待的时间里,郑楠也没闲着。她拿起炭笔,在一块刨光的木板上再次勾勒起来。连弩若是成功,下一个目标便是熊启曾模糊提及的、那种能抛射更大重量箭矢或石弹的“床弩”… 或许,可以尝试用绞盘上弦?
夕阳西下,工棚内的光线逐渐暗淡。郑楠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将她专注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放得很大。
胶液干透的程度差不多了。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开始最后的组装。拧紧最后一个铜制机括,将箭匣咔嗒一声推入卡槽。
成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这把比普通弩沉重不少的新式武器,走到工棚外的测试区。
填装好三支短弩箭。抬起,瞄准三十步外的草扎靶子。扣动扳机!
噔!一支弩箭激射而出,深深钉入靶心!几乎是同时,第二支箭已自动上弦至发射位!
再扣!噔!第二支箭紧挨着第一支钉入草靶!
第三扣!噔!第三支箭也精准命中!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省去了中间繁琐的蹬弦装填步骤!
郑楠放下弩,快步走到靶前。只见三支弩箭成品字形深深嵌入,尾羽还在微微颤动。威力并未因连发而减弱多少!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她几乎要跳起来,但还是强自忍住,只是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抚摸着温热的弩身,如同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
“快!快去禀报首领!连弩…连弩成了!”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闻声赶来的学徒喊道。
学徒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地飞奔而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当熊启在李胤、苏云等人的陪同下快步赶到工棚时,这里已经被闻讯而来的工匠和附近巡逻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
郑楠再次演示了连弩的速射。看着那接连不断、威力十足的弩箭精准命中目标,所有人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好!太好了!”熊启抚摸着那还带着郑楠体温的连弩,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郑楠,你立下大功了!此弩一出,我启活营将士如添千臂!”
他立刻下令:“郑楠,即刻起,工坊全力仿制此弩!优先装备林婉儿的影卫和各队精锐弩手!所需人手物料,一律优先供应!”
“是!”郑楠朗声应道,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彩。
李胤抚须笑道:“此物用于守城隘、打伏击,效果尤佳。敌军尚未近前,便先遭数轮打击,必能大大挫其锐气!”
苏云也微笑道:“若能减少短兵相接,伤员也能少很多。”
新的力量正在手中孕育。熊启看着欢呼的人群,看着那具散发着冰冷杀意的连弩,心中豪情涌动。技术的优势,将是他们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并最终杀出去的重要依仗。
而在远方,白羊部落的赫连勃派出的探马,或许正在某个山脊后,用警惕而贪婪的目光,注视着这片日益兴旺的山谷。他们尚未意识到,这里的汉人,拥有的不仅仅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