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雾气,如同浸透了死亡气息的巨毯,沉甸甸地覆盖着无垠的荒原。三轮异色月亮的光辉被扭曲、稀释,化作惨淡的斑驳光影,勉强穿透雾霭,将大地染上一片诡谲的铅灰色。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与某种腐败植物混合的刺鼻气味,粘稠的“荒古元气”吸入魂火(对张沿而言)或肺腑(对罪民而言),都带来一种滞涩与沉重感。
张沿的混沌骸骨之躯,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在浓雾与嶙峋怪石间疾速穿梭。月影匿息术催动到极致,骸骨表面的混沌骨纹内敛无光,将自身气息波动压制到近乎虚无。他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落在能量最紊乱、最不易留下痕迹的岩缝或松软沙土上,骸骨与地面接触发出的轻微“咔嚓”声,也被周遭呼啸的、蕴含混乱能量的荒原风声所掩盖。
他并非直线逃亡,而是以一种蕴含太虚意境的诡异弧线,不断变换方向。神识以前所未有的频率扫描着方圆数十里的每一寸土地,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能量流动的细微变化、地质结构的薄弱点、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追踪痕迹。同时,他双手骨指不时凌空虚点,混沌骨纹微闪,引动周遭微不可查的重力涟漪。这些涟漪并非攻击,而是巧妙地抹平身后残留的微弱能量印记,或是伪造出数道指向不同方向的虚假能量轨迹与浅淡脚印,如同在雪地上用树枝扫出迷途的痕迹。
“左前方三里,有一处干涸的河床,河床底部的能量乱流可以干扰神识探查,沿河床向东迂回五里,再折向东北那片黑色石林……”张沿的魂火中,地图飞速勾勒,逃生路线瞬息万变。他对能量和环境的利用,已然达到了一种近乎“艺术”的境界。
紧跟在他身后的三名青岩族罪民,则显得狼狈许多。他们高大的暗青色身躯上布满伤痕,粗糙的角质皮肤破裂,流淌出暗沉的血液,呼吸粗重如风箱。尽管伤势不轻,但求生的本能和对张沿的绝对信任(源于救命之恩),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毅力,咬牙紧跟。他们学着张沿的样子,尽量收敛自身那带着蛮荒气息的能量波动,每一步都踩在张沿留下的足迹上,减少痕迹。他们的眼神中,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前方那道骷髅身影的敬畏交织在一起。这具会说话、能施展神通、且对他们施以援手的骷髅,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吼……”侧后方极远处,隐约传来了巡狩卫那特有的、带着冰冷秩序感的幽能波动以及某种追踪兽的低沉咆哮。声音被雾气扭曲,方位难辨,但那如同芒刺在背的锁定感,却清晰无误地传来,并且……在缓慢地逼近!
“天律殿的‘幽影獒’……它们能嗅到‘罪血’的气息……”罪民头领岩魁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恩公,这样跑下去,迟早会被追上!”
“噤声!”张沿魂念传音,冰冷而威严,“收敛气血,跟我来!”
他猛地改变方向,不再向东,而是冲向一片地势陡然下降、布满巨大裂缝的区域。这里的地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不断有混乱的地脉能量如同蒸汽般喷涌而出,形成一片天然的能量干扰带。雾气在这里也变得更加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张沿如同游鱼般潜入一道最大的裂缝,裂缝深处怪石嶙峋,光线昏暗。他示意三人紧贴岩壁,全力收敛气息。同时,他骨掌按在岩壁上,混沌骨纹亮起,一股无形的波动渗透进去,并非破坏,而是引导着附近几处不稳定的地脉能量节点,使其喷发得更加剧烈、更加无序!
“轰!嗤——!”
刹那间,方圆数百丈内,能量乱流如同沸水般炸开!混乱的冲击波席卷四周,将一切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浓郁的能量雾气几乎化为实质,神识探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
“走!”趁着这混乱的掩护,张沿低喝一声,带着三人从裂缝另一侧悄然钻出,再次没入浓雾,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一丝速度,让三名罪民得以稍作喘息。
如此这般,依靠着对环境的极致利用和太虚意境的精妙操控,张沿带着三名罪民在荒原上与巡狩卫兜起了圈子。时而潜入能量乱流区,时而利用废弃矿坑的复杂地形,时而制造小范围的地质扰动掩盖行踪。每一次看似惊险的转向和潜伏,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巡狩卫的合围。
在这个过程中,张沿也默默观察着三名罪民。他们的恢复力惊人,简单的喘息后,伤势竟有缓慢愈合的迹象,显然肉身天赋异禀。他们的能量属性偏向土石与力量,简单而纯粹,但运用方式粗糙,似乎传承残缺。
连续数个时辰(根据能量潮汐判断)的亡命奔逃后,四人暂时甩开了追兵,躲入一处半塌的、似乎是远古祭祀场所的巨石废墟深处。废墟被浓雾笼罩,残存的石柱上刻着模糊的、与擎天族风格迥异的图腾,散发着苍凉死寂的气息。
“暂时安全,但不会太久。”张沿停下脚步,眼眶中的混沌之火扫过瘫坐在地、剧烈喘息的三人。他需要信息,立刻。
岩魁挣扎着坐直身体,用粗糙的大手抹去嘴角的血沫,黄色眼眸中充满了感激与敬畏,他再次行了那个古怪的抚胸礼:“恩公……再次感谢救命大恩!若非恩公,吾等已成惩戒营枯骨。”他声音依旧沙哑,但平稳了许多。
“不必多礼。”张沿骸骨下颌开合,声音直接响起在三人识海,带着不容置疑的询问,“告诉我,何为罪民?天律殿为何追杀你们?源晶矿又是何物?”时间紧迫,他直奔主题。
岩魁与两名同伴对视,眼中悲愤之色涌动。他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恩公想必是刚从外界而来吧?此地名为‘万法荒原’,乃是‘九狱界’边缘的流放之地。所谓‘罪民’,如我青岩族,还有黑水族、炎骨族等,祖上皆是不愿遵从‘天律殿’那套冰冷秩序,或被其认定为‘法则冗余’、‘阻碍净化’的族群。”
“天律殿……”张沿魂火微凝,“他们追求的‘绝对秩序’是何意?”
“他们视宇宙为机器,万物为零件。”岩魁语气带着刻骨的恨意,“任何不符合他们设定‘秩序’的,无论是独特的文明、个体的情感,甚至是稍微复杂一点的法则演化,都被视为‘冗余’和‘错误’,必须被‘净化’或‘格式化’!吾等族群,只因保留了先祖的祭祀、信奉自然之力、或肉身结构稍有不同,便被定为‘罪孽’,举族流放至此等荒芜死地,世代为奴,开采‘源晶矿’!”
“源晶矿是此界根基。”旁边一名稍年轻的罪民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渴望与苦涩,“是修炼、锻造、驱动一切的能量源泉。天律殿垄断了所有富矿,我们罪民只能像老鼠一样,在废弃矿坑里捡拾这些劣等源晶……”他掏出皮袋里那几块黯淡无光、杂质众多的晶体,眼中满是无奈。
张沿接过一块,神识探入。果然,其中蕴含的能量虽比下界灵石精纯浩瀚,但充满惰性,且杂质极多,难以直接吸收。看来此界的修炼资源,也被天律殿牢牢掌控。
“第七矿区的惩戒营呢?”张沿问出关键。
岩魁眼中闪过恐惧:“那是地狱……被抓去的族人,会被打入‘锁魂钉’,日夜不休地挖矿,直到血肉干枯,魂魄被抽去填充阵法……甚至……会被送去‘化生池’,炼制成没有意识的战斗傀儡……”他的声音颤抖,显然亲眼见过惨状。
张沿沉默。天律殿的统治,比想象中更加残酷血腥。这不仅仅是压迫,而是系统性的灭绝。
“你们可知‘洗月泉’?”他压下心绪,问出最终目标。
“洗月泉?”岩魁三人面面相觑,皆露出茫然之色。岩魁摇头:“从未听闻。荒原之上,只有苦水洼和毒泉,从无清泉。恩公寻此泉有何用?”
张沿心中一沉。连本地罪民都不知道,看来洗月泉要么极其隐秘,要么距离极其遥远,甚至可能只是个传说。朔月之匙的感应虽在,但前路漫漫。
就在他思索之际——
嗡!
一股强横、冰冷、带着秩序锁链意味的神识扫描波,如同无形的巨网,猛地掠过这片废墟!虽然被废墟残留的古老气息和浓雾干扰,变得模糊,但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天律殿印记,清晰可辨!
“巡狩卫的‘天罗搜魂术’!他们找到大致方位了!”岩魁脸色剧变。
张沿眼中混沌之火一凝,瞬间感知到至少有三股强大的气息,正从不同方向朝废墟合围而来,速度极快!
“走!去黑风裂谷!”他当机立断。
“恩公随我来!”岩魁强压伤势,指向东方。
四人如同惊弓之鸟,再次冲出废墟,没入浓雾。然而,这一次,巡狩卫显然锁定了他们!刚冲出不到十里,侧前方雾气翻涌,三道身披暗灰铠甲、手持幽能长枪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拦住了去路!为首者,正是那名金丹巅峰的巡狩卫队长,他幽蓝的眼眸冰冷地锁定张沿,杀意如同实质:
“骷髅妖物,果然藏身于此!劫掠罪囚,挑衅天律,罪该万死!束手就擒!”
另外两名巡狩卫长枪一震,幽能锁链般的气机死死锁定了岩魁三人。
前有强敌,后路亦被隐隐封死!真正的绝杀之局,已然形成!
张沿骨掌缓缓握紧,周身混沌骨纹开始流转出危险的光芒。这一战,避无可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