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了三日,终于放晴。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刚刚盘下的两进院子。院子很旧,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发黑的青砖。瓦也残缺不全,檐角长着枯草,在风里抖。
但韦小宝看着这院子,眼睛却亮得像点了灯。
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
踱得很慢,很仔细。
第一进院子,是个天井,四方四正,青砖铺地。四角有四个石墩,原本种着花,现在花早死了,只剩下枯枝。
第二进院子,更宽敞些,有两棵老槐树,枝干虬结,像两条盘着的龙。树下有口井,井水很清,能照见人影。
韦小宝在井边停下,俯身看了看。
井水幽幽的,深不见底。
“打通。”他说,声音不高,但很坚决。
跟在身后的工头是个矮胖子,姓张,一脸的褶子,眼睛很亮,像两颗算盘珠子。
“韦老板,”张工头搓着手,“这两进院子,中间隔着道墙,墙很厚,是实心青砖的。要打通,得用大锤砸,动静不小,怕隔壁邻居……”
“砸。”韦小宝打断他,“动静大不怕,只要活儿干得快。五天,我要看到两进院子连成一片。”
“五天?”张工头皱眉,“这……”
“工钱加三成,”韦小宝转头看着他,“干得好,再加一成。干不好,换人。”
张工头愣了愣,随即脸上堆起笑:“韦老板痛快!五天就五天,包您满意!”
他说完,转身吆喝起来:“都听见了?韦老板说了,五天!弟兄们,抄家伙!”
工人们轰然应声。
锤子、凿子、撬棍,叮叮当当响起来。
韦小宝走到前院,七个女人已经等在那儿。
苏荃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纸笔,正在画什么。双儿站在她身后,看着图纸。阿珂抱着剑,靠在墙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方怡在算账,算盘打得噼啪响。沐剑屏在整理茶叶样品,一小撮一小撮地分装。曾柔在调琴,手指拨弦,发出清越的声音。建宁……在吃东西,手里捧着包瓜子,嗑得正香。
“都过来。”韦小宝说。
众女围拢过来。
“院子要打通,”韦小宝指着图纸,“两进变一进,地方大了,得好好规划。”
他顿了顿,看向苏荃:“你说说。”
苏荃放下笔,指着图纸上第一进院子:“这里,做大厅。摆二十张散座,一桌最多四人,主打实惠、快捷。客人来了就坐,点了就吃,吃完就走,翻台要快。”
她又指向第二进院子:“这里,分两层。一楼,设‘江湖厅’。”
“江湖厅?”建宁眨眨眼,“什么意思?”
“就是给江湖人准备的,”阿珂睁开眼睛,接过话,“大桌,大碗,大肉,酒要大坛子。环境要粗犷,墙上挂兵器,凳子上铺兽皮。来的客人,不必讲究,只管吃喝。”
她顿了顿:“这厅,我管。”
韦小宝点点头:“二楼呢?”
苏荃接着指:“二楼,分三个部分。东边,‘雅士轩’。摆字画,挂名帖,放古琴。来的客人是文人墨客,菜要精致,环境要雅。琴,曾柔负责。”
曾柔轻轻点头。
“西边,‘富贵阁’,”苏荃继续说,“奢华陈设,用红木家具,挂丝绸帐幔,摆玉器瓷器。来的客人是官商巨贾,菜要贵,要有排场。这厅,方怡管。”
方怡应了一声。
“中间,”苏荃最后指向图纸中央,“是账房和库房。账,我统管。库,沐剑屏管。”
沐剑屏点头。
“那我呢?”建宁问。
“你,”韦小宝看着她,“管茶点。”
“茶点?”
“对,”韦小宝说,“茶馆的茶点,以后也搬到饭庄来。客人吃完饭,可以点茶点,喝茶听曲。你负责这一块。”
建宁噘嘴:“又是茶点……”
“茶点重要,”韦小宝笑,“做好了,不输大菜。”
建宁不说话了,继续嗑瓜子。
韦小宝转向苏荃:“店规呢?”
苏荃从怀里掏出本册子,翻开。
“三十六条店规,”她说,“从客人进门,到结账出门,每一步都有规矩。”
她开始念:
“第一条,客人进门,伙计须在三步内迎上,笑脸问好。”
“第二条,点菜须在一炷香内完成,超时,当值伙计罚钱十文。”
“第三条,菜上桌,须报菜名,报做法,报特色。”
“第四条,客人茶水空了,伙计须在十息内续上。”
“第五条,客人结账,账房须在三息内算清,误差不过三文。”
“第六条,客人醉酒闹事,护院须在一息内制止,不动刀,不见血。”
一条一条,念下去。
念完三十六条,院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工人们砸墙的声音,砰砰砰,像心跳。
“都记住了?”韦小宝问。
众女点头。
“好,”他说,“从今天起,这就是金鳞饭庄的规矩。谁坏了规矩,谁受罚。”
工人们干得很卖力。
第一天,第一进院子的屋顶全换了新瓦,墙也重新刷了白灰。
第二天,两进院子中间的墙开始砸。
墙真的很厚,三尺多宽,全是实心青砖。工人们用大锤砸,砸了半天,只砸出个脸盆大的窟窿。
张工头急得满头汗。
韦小宝站在一边看,看了很久,忽然说:“停。”
工人们停下。
韦小宝走过去,摸了摸墙砖,又退后几步,看了看。
然后他指着一个地方:“从这儿砸。”
“这儿?”张工头疑惑,“这儿和别处有什么不一样?”
“这儿是后砌的,”韦小宝说,“砖缝里的灰,颜色不一样。而且这儿的砖,比别处的新。我猜,这儿原来是个门,后来被封死了。”
张工头凑近看,看了半天,一拍大腿:“还真是!”
他立刻指挥工人:“从这儿砸!”
大锤抡起来,砸下去。
哗啦——
墙塌了。
塌得很快,很彻底,像纸糊的一样。
墙后面,果然是个门洞。门洞两边,还有半截门轴,锈迹斑斑。
两进院子,连成了一片。
阳光从新开的屋顶照下来,照在打通的空间里,亮堂堂的。
韦小宝笑了。
笑得很满意。
接下来的三天,工人们干得更快了。
一楼大厅,二十张桌子摆得整整齐齐。每张桌子都是新打的,桐木的料,漆得发亮。凳子四条腿,稳当,结实。
江湖厅在一楼东侧,用屏风隔开。墙上挂了三把刀:一把鬼头刀,一把雁翎刀,一把朴刀。都是真家伙,刀刃磨得雪亮。地上铺了虎皮——是假的,但看起来像真的。桌子是大方桌,一桌能坐八人。碗是粗瓷大碗,一碗能装半斤肉。
二楼雅士轩,墙上挂了四幅字画:一幅《寒江独钓》,一幅《秋山访友》,一幅《竹林七贤》,一幅《兰亭序》。都是仿作,但仿得很像,非行家看不出来。琴案是紫檀的,案上摆着张古琴,是曾柔的旧物。
富贵阁在二楼西侧,陈设最奢华。桌椅全是红木的,雕着花。墙上挂的帐幔是苏绣,绣着牡丹、凤凰。桌上摆的茶具是景德镇的青花瓷,一套就值百两银子。
账房和库房在二楼中间,用铁门隔着。铁门上挂了三把锁,钥匙由苏荃、方怡、沐剑屏各持一把。要开库房,得三个人同时到场。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第五天傍晚,工人们收工了。
院子里静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把新刷的白墙染成金黄。
韦小宝站在院子中央,背着手,看着这一切。
七个女人站在他身后,也看着。
“明天,”韦小宝开口,“开张。”
众女点头。
“都准备好了?”韦小宝问。
苏荃先开口:“店规已经发下去,伙计们都背熟了。明天一早,我再训一次话。”
双儿:“护院招了十二人,都是退伍老兵,会拳脚。规矩我也教了,明天上岗。”
阿珂:“江湖厅的菜式定好了,八大碗,四大盆,都试过,味道没问题。”
方怡:“富贵阁的菜单也定了,十二道主菜,八道配菜,定价从十两到五十两不等。”
沐剑屏:“茶叶、食材都备齐了,够用半个月。”
曾柔:“琴曲准备了三套,一套江湖豪迈,一套文人雅致,一套官商富贵。”
建宁:“茶点……也准备好了。”
韦小宝转身,看着她们,看了很久。
然后他笑了。
“明天,”他说,“金鳞饭庄,开张。”
夕阳最后一线光,照在他脸上。
他的眼睛很亮。
像点了一盏灯。
一盏永不熄灭的灯。
风吹过,吹得新挂的旗子哗啦啦响。
旗子上,“金鳞饭庄”四个大字,在夕阳下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