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还是稍有些怀疑,如此巨款,巴景明竟敢瞒着摄政王,从大明银行中给提出来。
巴景明放下筷子,长叹一声:“小老儿实在是没办法,那可是摄政王开的银行!”
“钱存在里面,名目上是我的,是粮业公司的。”他眼巴巴的看向众人:“可王爷要是哪天想修个园子、打个大仗,一时周转不开,户部又支应不上……”
“那怎么办?还不是顺手从自家银行里拿点,谁知道?知道又谁敢拦?难道去敲登闻鼓,告摄政王挪用我家存款?”
说完,他两手一摊,配合着微微摇头,满脸尽是无奈。
这话说得在理。
换在座任何一人处在巴景明的位置上,恐怕也会作此想。
慧明和尚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的疑虑消褪了大半。
转而浮起理解的神色,甚至带上一丝同病相怜。
他们寺庙的田产、香火钱,历代以来被地方官、权贵“暂借”、“化缘”的还少吗?
强势者掌财,便是这般不讲道理。
就说这大乘银行,忙前忙后的是他们这些僧人。
而秦王等藩王,啥都不用做,分的股却还更多。
可又有什么办法?
若不借用藩王势力,大乘银行哪能这么快铺开半个大明?
“巴掌柜所言……”慧明缓缓开口,声音平和了许多,“确是老成持重之见。财帛分散安置,才是避险之道。”
“正是此理啊,大师!”巴景明仿佛遇到了知音,端起酒杯敬了一圈,“大乘银行不同,背后是诸位大师,是关中百年古刹的声誉。”
“佛门讲因果、重承诺,这钱存进来,小老儿心里踏实!利息高低还在其次,主要是个稳字。粮业公司的根基,可都在稳上。”
朱公锡大笑道:“巴掌柜是个妙人!看得透彻。来,本王敬你一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不敢不敢,王爷折煞小老儿了。”巴景明忙不迭起身,双手捧杯,一饮而尽,姿态卑微而诚恳。
“做定了!”
“恭喜巴掌柜!”
“恭喜大乘银行!”
酒杯再次碰在一起,这次的声音格外清脆,仿佛每一杯碰撞,都是银元叮当的响声。
美酒入喉,众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酒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继续。
丝竹声越发婉转,舞姬的裙裾如彩云翻飞,在席间穿梭敬酒。
窗外,西安府的夜景灯火阑珊。
窗内,琉璃盏碰撞出叮当脆响,珍馐美味轮番上桌。
巴景明被众人轮番敬酒,喝得满面红光。
酒杯相碰。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众人脸上。
每一张脸都在笑,笑得真诚,笑得开怀。
饮宴不知何时结束的,总之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鼾声如雷的巴景明早已沉入梦乡,而另一些人,却又悄悄聚在了一处。
梦兰楼不远处的小院子中,烛火跳动,映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酒宴上的热闹,听听便罢了。”慧明率先开口。
他已换回僧袍,一派宝相庄严,眼中却寻不见半分慈悲,“巴景明这一百万两,是喜,更是忧。”
“这怎么还忧上了?”朱公锡很是不解。
烛光阴影处,黑衣和尚广谋接过话头:“王爷,喜的是钱,忧的是……这钱该听谁的。”
“师兄忧的是,我关中诸寺辛辛苦苦栽了树,却有人要来乘凉,甚至摘果。”
慧明重重点头,手中佛珠捏得咯吱轻响:“王爷明鉴。大乘银行以诸王为根,天下名寺为皮。可当初成立仓促,这掌舵的大掌柜之位,一直悬而未决。”
“其余各寺本就蠢蠢欲动,如今多了这笔巨款,若不能借此生出更多利来。这大掌柜的椅子,恐怕就要被别人抢了去。”
他语带愤满:“大乘银行能在短短数月间,与朝廷的大明银行分庭抗礼,最大的功臣是我关中诸寺,靠的是我等赈灾义举!”
听慧明好一番抱怨,朱公锡总算咂摸出一点味来:“哦……你们是担心徐永宁那小子?”
“正是!”慧明咬牙道,“这位小公爷,不愧是定国公府出来的,端的是好眼光、好手段!”
“见有利可图,立马就去了湖广,与楚王、归元寺搅在了一起。欲用大乘银行的银子,组建船队,泛海求巨利。”
朱公锡这才恍然大悟,随即烦躁起来:“这……这明明是大家一起发财的好事,怎么就成了……”
“海贸之利,天下皆知。”慧明打断他,声音发冷,“若真让楚王系凭着这桩买卖赚了大钱,这大掌柜的金印,岂能不落到归元寺手中?”
“老衲与关中同道,呕心沥血,舍粮亏本,难道是为他人做嫁衣不成?”
慧明自持聪明绝顶,这种事他如何忍得。
“阿弥陀佛,师兄你又着相了。”广谋念了声佛号,缓缓开口,
“王爷,师兄,眼前便有一条现成的金山之路,何须远望重洋?”
“哦?快快讲来!”朱公锡身体前倾。
“草原。”广谋吐出两个字,“茶、马、盐、铁,运过去是黄金价,换回的皮货、战马、药材,运回来亦是黄金价。其利之厚,不输海贸,且不受风汛所限,四季皆可行。”
朱公锡闻言,却连连摇头:“不成,这生意不行,早年本王就让丁映阳试过!”
“草原上的部落,毫无信义可言!今日把酒言欢,明日就能翻脸劫掠!商队出去,十次能回来五次已是侥幸,动辄血本无归,太险!”
广谋面带微笑,轻声道:“王爷,此一时,彼一时。从前做不成,是因为没有钥匙。而现在,这把钥匙,已经被人递到眼前了。”
“钥匙?谁?”
“杨园!”广谋一字一句道,“原粮业公司大掌柜,如今独掌丝路公司的杨大掌柜!”
“此人手握数条直通草原深处的商路,与各大部落头人皆有交情。若能拉他入伙,借他的道、用他的名,这草原贸易,便是专为我们敞开的金山!”
“杨园?”慧明细细琢磨着这个名字,眉头却越皱越紧,“老衲可记得,他是摄政王一手扶持起来的,若是同他合作,万一……”
“哈哈哈!”朱公锡突然拍掌大笑,竟带着几分洞察世情的得意,“大师啊大师,你精明一世,怎的此刻却糊涂了?”
“你只道他是摄政王心腹,却不想想,他为何要脱离稳如泰山的粮业公司,跑去苦寒之地重起炉灶,搞什么丝路公司?”
打死慧明他都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被秦王点醒。
正如朱公锡所言,杨园为何要脱离粮业公司?
还不是想挣脱摄政王的掌控?
否则,谁愿意扔下金饭碗,跑去草原跟那群野蛮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