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扶住右臂,指尖触到的是滚烫的布料与尚未凝固的血。
陈无咎没有回头。他缓缓将刀插回腰侧,左手按在胸口下方三寸,那里经脉仍在灼烧,像是有火蛇在皮肉下爬行。罗盘残片嵌在掌心,边缘割裂皮肤,渗出的血混着灵气,在指缝间结成暗红晶粒。
“喘口气。”王猛拄着玄铁假肢走来,递过水囊,“你这条命,不是只属于你自己的。”
他摇头,声音沙哑:“妖兽潮背后有人引动地脉,源头未断,苍狼关撑不过下一波。”话音未落,天边一道流光撕裂云层,一艘青铜云舟自高空降落,舟首立着矮胖身影,手持算盘,袍角绣着苍云宗纹。
李慕白跳下云舟,目光扫过城墙废墟,最后落在陈无咎身上:“灵火现世之地,正是北谷裂隙延伸的地下龙脉节点。宗门令下,即刻启程。”
苍云宗弟子列队于舟侧,无人多言。陈无咎点头,迈步登舟。足尖踏上甲板刹那,怀中罗盘残片微微一震,气运之眼自行开启——视野中,整座北谷山脉深处,一道赤光如游龙蜿蜒,直指地底某处,其光纯粹炽烈,非杀劫,非衰亡,而是生机与毁灭并存的极致火源。
舟行半日,落地于一片焦土裂谷。前方矗立一座古碑,高逾十丈,通体漆黑,表面刻满符文,字迹已被风沙磨蚀大半。碑顶裂开一道缝隙,内里隐隐透出赤芒,时明时灭,如同呼吸。
李慕白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张金纹符箓:“此碑封禁千年,必用‘破妄雷符’方可开启。”
他抬手欲贴符于碑面。
“别!”陈无咎突然出声,左臂疤痕猛然发烫。他闭目催动气运之眼,视野骤变——整座石碑内部,赤色气流翻涌不息,凝成巨龙之形,龙身缠绕碑体,龙首深埋碑底三尺之下,正不断汲取地脉热流,蓄势待发。
“碑底有先天灵火,正在苏醒。”他睁眼低喝,“强破符封,会引动焚脉之灾,方圆百里都将化为焦土。”
李慕白收手,眉头紧锁:“那该如何?等它自行破封?”
“不。”陈无咎走向碑座,蹲下身,手掌贴地。气运之眼中,地基四角有微弱金纹流转,正是支撑碑体的震荡节点。“我们帮它松动根基,让它自己裂开。”
王猛立刻会意,挥手召来随行军士:“取重锤!四角轮击,力道均匀,听我号令!”
第一锤落下,大地微颤。
第二锤,碑面裂纹扩张。
第三至第六锤,赤光自缝隙喷薄而出,灼热气浪逼得众人后退。
第七锤轰然砸下,碑座发出刺耳崩裂声,整座古碑从中裂开,轰然倒塌。尘烟未散,一股炽烈灵气扑面而来,地面塌陷出一口幽深洞口,赤光自其中奔涌上冲,映得众人脸庞通红。
洞口边缘,浮现出一层流转不息的符文锁链,由无数细小符篆连缀而成,环环相扣,层层嵌套,形成螺旋状封锁。那符锁并非静止,而是在空中缓慢旋转,每转一圈,便有一缕赤焰从中溢出,又被强行拉回。
慕清歌悄然浮现,玉色长剑横于胸前。她未言语,剑尖轻点,一道清冽剑气射向符锁中心,试探其强度。
岂料剑气触及符锁瞬间,锁链骤然反旋,一道赤焰逆流而上,顺着剑气轨迹疾速回溯,直扑慕清歌本体!
陈无咎瞳孔金纹一闪,气运之眼捕捉到那赤焰运行轨迹——呈螺旋状沿剑气回掠,速度极快,但路径固定,似被某种规则牵引。
“退!”他暴喝,一步跨出,左手拽住慕清歌手腕,将其拉开半尺。右手掌心逼出最后一股精纯金火,迎向赤焰。
两火相撞,空中炸开一圈赤金涟漪,符锁剧烈震颤,锁链嗡鸣不止。
“这符锁认主。”陈无咎喘息道,“它防外力,却不防‘同源之火’。”
他盯着符锁核心,那是一枚旋转的符印,形如火焰之心。只要将其熔断,锁链便会崩溃。
可他的金火已近枯竭,经脉因先前大战反噬,此刻强行催动,皮肤寸寸皲裂,鲜血顺着手臂流淌。
“我来助你。”李慕白取出一枚青铜齿轮,嵌入地面裂缝,“以阵法分担压力,你只需破开一点。”
王猛率军士列阵四周,持盾戒备。苍云宗弟子则布下四角镇灵桩,稳住地脉波动。
陈无咎咬牙,踏前一步,将掌心金火缓缓注入符锁核心。
火焰接触符印刹那,异变陡生——那符印竟微微一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随即主动接纳金火,任其沿符纹蔓延。金火所过之处,锁链节点逐一熔断,发出细微“咔”声。
“它……认你?”李慕白瞪大眼睛,手中算盘噼啪作响,“不可能!这是上古典籍记载的‘本源符锁’,唯有先天灵火才能开启!”
“或许。”陈无咎声音低沉,“它认的不是我,是我的火。”
最后一道锁链断裂。
轰——
一声龙吟般的轰鸣自地底炸响,符锁彻底崩解,化作漫天光点消散。洞口赤光暴涨,一团拳头大小的赤金火焰腾空而起,悬浮半空,焰心隐约有龙影盘绕,周身符纹流转,宛如活物。
先天灵火,现世。
陈无咎伸手,火焰缓缓降落,停在他掌心上方三寸,不灼皮肤,反而传来温润共鸣。他左臂疤痕金纹微亮,与火焰节奏同步跳动。
“它在回应你。”慕清歌轻声道,剑体微震,首次产生一丝与金火同频的颤动。
李慕白死死盯着那火焰,喃喃:“气运之力竟能引动本源之火……这已非天赋,而是天道授命。”
陈无咎未答。他低头看着火焰,忽然察觉气运之眼视野中,灵火周围浮现出极淡的金色丝线,如同命运之网的经纬,正缓缓与他体内金火交织。
就在此时,火焰轻轻一跃,主动没入他掌心。
没有疼痛,没有排斥,只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经脉涌入心口,与残存金火融合。刹那间,罗盘残片嗡鸣震动,指针竟缓缓复位,气运感知恢复三成。
他抬头,望向洞口深处。
黑暗中,一条幽静溪流蜿蜒而过,水面泛着微光,岸边草木繁茂,看似平静无害。
王猛走上前:“接下来怎么走?”
陈无咎刚要开口,指尖忽感一凉。
他低头,看见一滴血从掌心滑落,坠向地面。
血珠未及触地,竟在半空凝住,随即倒卷而上,精准落回他掌心伤口。
他猛然抬头。
溪流对岸,一株通体漆黑的树下,站着个披蓑戴笠的人影,手持竹竿,正缓缓抬起钓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