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水崖内,时间被星辉拉长。
陈浩维持着那个近乎自残的姿势,所有的意志都用于束缚体内咆哮的魔元,将它们驯化成承载星辉的温顺载体。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行走,反噬的痛楚灼烧着经脉,但他血瞳低垂,紧抿的唇线如同石刻,纹丝不动。
寒玉台上,星辉与冰魄灵力已如水乳交融。王雪苍白的面容逐渐染上玉色的光泽,长睫上凝结的冰霜悄然融化。她体内枯竭的灵脉正被浩瀚而温和的星辰之力重新充盈,识海中因对抗邪物而留下的裂痕,也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弥合。
终于,那覆着的眼睫如蝶翼般轻颤,缓缓开启。
眸中初时的迷蒙如同晨雾散去,显露出其后万年不变的冰雪深潭,只是这深潭之下,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了。
她首先感知到的,是体内那陌生又熟悉的浩瀚星辉,正以一种无比契合的方式滋养着她。随即,她的目光便落在了台前之人的身上。
陈浩。
他半跪在那里,玄衣在清冷的星辉下显得愈发沉暗。他闭着眼,眉峰因极致的隐忍而紧蹙,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那是强行约束魔元、承受反噬的证明。他周身那足以令天地变色的狂暴气息,此刻收敛得近乎卑微,所有的力量都汇聚成一道纤细却坚韧的桥梁,将救命的星辉,源源不断渡入她的体内。
没有言语,没有声响。
可王雪却仿佛“听”到了,听到了他魔元在温顺表象下痛苦的嘶鸣,听到了他意志在与百年习惯搏斗时的咆哮,也听到了……某种坚冰碎裂的、细微而清晰的迸裂声。
地脉深处他失控的一拳,清微殿前他偏执的质问,百年光阴里他染血的背影……无数画面在她眼前飞速掠过,最终却都消散无形,只余下此刻,他这沉默而笨拙的守护姿态。
一种迟来了百年的、尖锐的酸楚,毫无预兆地刺穿了王雪始终平静的心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牺牲者,是守护者,独自背负着真相与责任。却从未想过,这个她以为早已堕入疯狂、只剩恨意的男人,在剥开那层偏执暴戾的外壳后,内里依旧是那个……会为她奋不顾身的少年。
她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因耗尽心力而略显苍白的脸,一种冲动超越了理智的约束。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依旧乏力的手。
莹白的指尖,带着初愈的冰凉,轻轻触上了他紧握的、因用力而骨节泛白的拳头。
那一瞬间,陈浩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
他霍然睁开双眼,血瞳之中不再是暴戾与疯狂,而是铺天盖地的、无处遁形的慌乱与难以置信!他想要抽回手,想要用愤怒来掩盖这猝不及防的脆弱,但在对上王雪那双清澈如镜、倒映着他全部狼狈的眼眸时,所有的防御土崩瓦解。
那一眼,仿佛看穿了他百年的孤独与痛苦,看穿了他所有凶狠伪装下的不知所措。
王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指尖那微弱的力道,却仿佛重于千钧。那不是质问,不是斥责,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跨越了百年光阴与无数恩怨的……懂得。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哽咽,从陈浩喉间溢出。他猛地低下头,整个肩膀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坚毅的线条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委屈与释然。百年来支撑着他的恨意,在这无声的触碰与理解面前,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原来,他一直在等的,或许从来不是复仇,只是这样一句无声的“我明白”,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触碰。
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从他低垂的眼眶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裂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魔尊之泪,重于修罗血海。
王雪看着他颤抖的脊背,感受着他拳头上传来的、同样细微的震颤,心中那片冰封的雪原,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迟来的春日暖阳,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星辉流转,静谧无声,见证着这跨越百年、涤荡恩怨的刹那。
然而,就在这心意相通的静谧抵达顶点的刹那——
“真是……令人作呕的温情。”
一个冰冷、滑腻、充满了无尽恶意的意念,如同最毒的诅咒,毫无征兆地,同时在两人的识海最深处,森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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