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手指从石缝里抽出来,掌心沾着碎土,灰粒顺着指节滑落。
洞口外的风是湿的,带着山底沼气的味道。他吸了口气,知道这风是从大巴山腹地吹来的。草堂那边的烟已经三天没冒了,说明刘撼山已经开始转移据点。不能再等。
他转身走向角落。杜清漪还躺在那块凹进去的岩石上,身上盖着他留下的旧布。她呼吸很轻,但比昨天有力了些。他蹲下来,把布角掖紧,手指碰到她手腕上的锁痕,硬痂边缘有些翘起,像是快脱落了。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很长,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脑子里。然后他站起身,背对山洞,一步跨了出去。
外面天光刚亮,雾还没散。他沿着早先踩出的小径往南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实。左臂旧伤在迈步时隐隐发胀,他知道这是天气变化前的反应。他没停,也没摸药,只把袖口扎得更紧。
树林开始密集。他放低身子,贴着崖壁前行。树影交错的地方他走得慢,空旷地带反而加快。他知道高处有人会看,所以不走直线。前方有一片稀疏的松林,地面铺满干针叶,踩上去会有声音。他停下,在原地站了两息,然后突然转向,踩进旁边一条浅溪。
水流不到脚踝,冰得刺骨。他沿着溪床走,水波冲掉脚印。走了三十丈后,他爬上对岸,甩了甩裤管的水。前方一棵歪脖子柏树,树杈上有折断的枝条,断口很新,不是风刮的。他蹲下,用指尖蹭了蹭断面,有油迹——是火把蜡。
有人昨夜在这里守过。
他绕开那棵树,改走岩缝。缝隙窄得只能侧身通过,石头磨着肩头。走到尽头时,他听见远处一声狗叫,不是野狗,是驯养过的那种短促吠声。他停住,靠在石壁上不动。狗叫只响了一次,再没重复。他判断方向,是西北偏北,离这里至少五里。
他继续走。
太阳升高后,雾淡了些。他找到一块青石坐下,从怀里掏出半块铜锁。铜面上有划痕,一道一道,数不清多少条。他用拇指挨个抚过去,百三十八道,是他这些年追查刘撼山留下的记号。每一道都代表一次线索中断,一次扑空,一次失败。
他闭上眼。
脑子里出现一间屋子。铁链挂在墙上,一端连着手腕,另一端是镣铐。杜清漪坐在地上,头发乱着,脸色白得像纸。她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有呼吸能看出她还活着。那是三年前他在一处废窑发现的地方,后来人没了,只留下铁链和一缕头发。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砍断铁链时,刀刃崩了个口。
现在他又往前走了。
他睁开眼,把铜锁收回怀里。起身时腰间刀柄磕了下石头,发出一声闷响。他握住刀柄,握得很紧。
前面是陡坡,长满矮灌木。他抓着树枝往下走,左脚落地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晃了一下。他伸手撑地才稳住,掌心被碎石划破。血渗出来,他没管,只用手指在地上蹭了蹭,把血迹抹掉。
他知道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翻过坡后是一片杉木林。树干笔直,间距均匀。这种林子不适合藏人,但他还是走Z字路线。走到一半时,他忽然停下。前方地面上有一串脚印,鞋底带齿,是守卫穿的那种硬底靴。脚印朝东,说明有人刚经过不久。
他退回两步,靠在一棵树后。等了半炷香时间,没再听见动静。他判断对方已经走远,便改走树冠投影最密的一侧。那里光线差,不容易被远处看见。
中午时分,他找到一处背阴的岩棚。他坐下来喝水囊里的水,只喝了三口。食物没动。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能再停太久。他检查飞镖,三枚都在,绳索也完好。刀鞘没有松动。
他抬头看天。云层变厚了,可能要下雨。雨能掩盖行踪,但也会影响视线。他必须赶在大雨前进入大巴山主脉。
他站起来继续走。
下午的山路更难。植被越来越密,藤蔓缠脚。他用手拨开挡路的枝条,动作小心,不发出声音。左臂伤处开始发麻,他知道这是老伤受潮的征兆。他咬牙挺着,不揉不碰。
翻过一道山梁后,地形变了。地面开始出现碎石堆,坡度加大。他知道这是大巴山北麓的标志。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刘撼山曾经盘踞的核心区域。
他停下,从怀里再次掏出铜锁。这次他没打开看,只是握在手里。他想起昨晚杜清漪咳嗽的声音。那一声很轻,但他在黑暗中听得清楚。她还活着。这就够了。
他把铜锁塞回胸口,右手按在刀柄上。
前方雾又起来了,比早上浓。他看不清十步外的东西。他放慢脚步,每一步都试探着落地。他知道这片雾会持续到傍晚,正好掩护他深入。
他继续走。
雾中传来鸟鸣,是山雀。他听了一会儿,记下叫声频率。这种鸟不会在危险区域停留。如果它们还在叫,说明附近没有大规模巡逻。
他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走。河床底部有车轮压过的痕迹,很深,是最近留下的。他蹲下查看,痕迹通向东南。他判断那是运物资的路线,可能通向新的据点。
他决定跟一段。
走出五十丈后,他忽然停住。前方河床拐弯处,地面有拖拽的划痕。他走近看,泥土里有一点暗红。他用手指捻了捻,不是血,是染料。但他不敢大意,退回原位,改从河岸上方的林子里走。
天色渐暗时,他登上一座小丘。从这里能望见远处一片山谷。谷口有烟柱升起,不是炊烟,是烧垃圾的那种黑烟。他知道那就是大巴山深处了。
他站在丘顶看了一会儿,没多看。然后他转身,朝着山谷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被雾吞没。
右脚踏进一片潮湿的苔藓地,鞋底发出轻微的挤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