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道。
炭笔从西岭渡口起,斜切过山脊线,停在囚所后墙那个被圈住的点上。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郑玉寒没抬头,把短刀横放在膝头,左手拇指推过刃口,检查是否有缺口。
“你打算一个人进去?”他问。
杜守拙点头。“我熟悉地形。十年前走过一次。”
“然后呢?找到人就往外冲?七处哨岗,十一暗桩,你冲得过去?”
“我可以伪装。”
“穿黑风帮的衣服?冒充流民?他们认不出你?”
“只要不正面照面。”
郑玉寒放下刀,拿起陶碗喝了一口冷水。水已经凉了,他咽下去时喉结动了一下。
“你姐姐被关了十年。多活三天,少活三天,在你眼里是不是一样?”
杜守拙的手顿住。
炭笔尖在纸上压出一个小黑点。
“不一样。”他说。
“那你就不能急。”
“我已经等了十年。”
“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郑玉寒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木栓,冷风卷着雪末扑进来。他伸手接了一把,看雪在掌心融化,变成水滴落在地上。
“外面雪停了。”他说。
然后他关上门,回到桌前,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西岭三号哨岗。
“这里,两天前死了两个人。巡逻时摔下断崖。尸体运回去了,但没人查。”
杜守拙盯着那个位置。
“你知道是怎么死的?”
“不是意外。”
“谁干的?”
“我不知道。但我认识抬尸的人。他告诉我,两人后颈有淤痕,像是被人拧断的。”
“黑风帮自己清理内鬼?”
“也可能是别人动手。”
“你想先查这个?”
“我要去见抬尸人。”
“什么时候?”
“明天天亮前出发。赶在饭点前到,他会在厨房领汤米。”
“我去。”
“你不认识他。”
“我可以等你信号。”
郑玉寒摇头。“不行。你一露脸,就可能暴露整个计划。刘撼山知道你在找他,他已经在设局等你。”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昨天站在驿站外两个时辰,他今天就该收到消息。”
杜守拙沉默。
火光映在他脸上,额角那道疤泛着暗红。
他慢慢把炭笔折成两段,放在桌上。
“那你去见线人。我去盯另一个据点。”
“哪个?”
“铁掌会南坡分舵。他们和黑风帮有货路往来。每月初七送一趟药箱,走夜路。”
“你打算劫药箱?”
“我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万一只是普通药材?”
“那就回来。”
“万一不是?”
“我就顺藤摸瓜。”
郑玉寒盯着他看了很久。
忽然伸手,把地图翻过来。背面是空白的。
他用炭笔写下三个名字:
抬尸人老吴
药铺伙计阿九
渡口船夫陈四
“这三个我都信得过。但只能用一次。一旦动了,他们就得逃命。”
“我知道。”
“所以每一步都得有用。”
“我不会浪费机会。”
郑玉寒把名单撕下一半,递给他。
“你拿一个。我拿一个。剩下那个,留着应急。”
杜守拙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阿九”。
他收进袖中。
“我需要一把钥匙。”他说。
“什么钥匙?”
“铁掌会药房的。挂在管事腰上。”
“你打算抢?”
“我不想杀人。”
“可有时候,不杀人反而更难。”
杜守拙没说话。
他解开腰带,取下断锋刀放在桌上。刀鞘上有三寸长的缺口,是他昨年留下的。
他用手掌顺着刀身滑下去,停在护手处。
“这把刀,从没为抢东西出过鞘。”
郑玉寒看着他。
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打开,是一枚铜钥匙。
“这是老吴给我的。三年前,他从黑风帮账房偷出来的。能开南坡药房后门。”
杜守拙接过钥匙。冰凉。
“你还留着?”
“我一直等着有人来问。”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腕上有‘守’字。”
“它代表什么?”
“不是仇恨。”
“是什么?”
“是你还记得要守的东西。”
杜守拙把钥匙塞进贴身内袋。
火堆又响了一声。
一根柴断裂,火星溅到地图边缘,烧出一个小洞。
郑玉寒用手指按灭。
“我们得定个信号。”他说。
“怎么联系?”
“我在囚所北墙外埋了个铜铃。绳子通到林子里。拉一下是安全,两下是有情况,三下是撤退。”
“你知道位置?”
“我挖的。”
“什么时候?”
“去年冬天。我本想自己动手,但发现里面换了新锁链,声音太响。”
“你试过?”
“我进了院子,没进屋。”
“后来呢?”
“我听见女人咳嗽。”
杜守拙的手猛地收紧。
“清漪?”
“我不知道名字。但我记得声音。低,哑,像喉咙里有灰。”
“她还活着?”
“至少去年还活着。”
杜守拙低头,呼吸变重。
他抬起左手,摸过“守”字刺青。皮肤粗糙,像是被火燎过。
“三日内拿到情报。”他说。
“七日内动手。”
“第一波打哪里?”
“西岭哨岗。”
“第二波?”
“渡口。”
“第三波?”
“囚所。”
郑玉寒拿起短刀,站起身。
“我不保证你能把她带出来。”
“我也不保证你能活着回来。”
“但我们要做对的事。”
“不是拼命。”
“是赢。”
杜守拙把地图卷起,用麻绳捆好。
他背起包袱,系紧刀鞘。
“我走西线。”
“我走东线。”
“明晚此时,回这里汇合。”
“要是没回来?”
“就当死了。”
“要是我死了,”杜守拙说,“钥匙在左靴夹层。”
“要是我死了,”郑玉寒说,“短刀归你。”
两人对视。
没有握手,没有承诺。
只有火光在眼底跳动。
杜守拙转身开门。
冷风灌进来,吹得火苗歪向一边。
他踏出去,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声。
走了五步,停下。
回头。
郑玉寒还站在门口,手里握着短刀,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张拉满的弓。
“你说她叫杜清漪?”他又问了一遍。
杜守拙点头。
“我记得这个名字。”
然后他转身,走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