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猛地回头,后门开了一条缝。他没动,身体贴着墙,眼睛盯着那道缝隙。雪从外面飘进来一点,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门缝下的雪痕断了,像是被人踩过又扫平,但痕迹不深,说明动作很快。
他慢慢蹲下,左手按在地面,右手指尖轻轻拨开门口的积雪。一块铜钉露出来,断口参差,颜色发黑。他认得这钉子,是寺里老梁上的装饰物。这种钉子不会自己掉,更不会跑到门下来。唯一的可能是——机关启动时,震动让结构松动,钉子脱落,滚到了这里。
不是人来的痕迹。是这座庙自己“活”了。
他收手,把铜钉放进袖口。左臂旧伤这时开始发麻,像有根线从肩膀拉到指尖,一抽一抽地疼。他没去揉,只是呼吸放慢,等那阵痛过去。
刚才那块带孔的青砖还在三步外。刀形划痕指的方向,和他手腕上的“守”字一致。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敢信。师父教过,最明显的路,往往是最死的路。
他站起身,没走直线。而是绕了个小弧,靠墙移动。每一步都用脚尖先点地,试探半秒再落脚。走到离青砖还有两步时,他停住,从腰间取下铜锁。
铜锁很轻,但够重。他捏住链条,手臂一扬,铜锁飞出,落在青砖正中。
砖下沉了半寸。
头顶“咔”地一声,横梁裂开,三道铁刺猛然落下,直插地面。离铜锁只差一寸。同时,左右两侧墙面“咯咯”作响,砖石错位,七八个针孔露出,毒针“嗤”地射出,打在空中。
他没眨眼。针射完,机关停了三息,又归于寂静。
他低头看自己刚才站的位置。如果他是直接走过去,现在已经被钉在地上。
这不是取谱的路,是杀人的局。
尘灰缓缓落下,遮住视线。他退到墙边,背靠壁画站定。抬头看横梁。刚才铁刺落下的位置,集中在大殿中轴线右侧。而所有针孔,都围绕石座呈扇形分布。这些机关不是乱设的,它们有一个中心点——就是那个刻着“归心”的石座。
他忽然想起册子里那句话:“逆斩者,反其道而行之。”
他手腕上的“守”字是左斜向下的。而刀形划痕也是同样方向。如果这是标记,那它的反面,才是生路。
他抽出刀鞘,不再用脚,改用鞘尖点地。从现在的位置出发,选了一块颜色稍浅的砖,轻轻一碰。
没反应。
再往前,点第二块。
还是静。
第三块刚触到,地面微微一震。他立刻收回刀鞘,后退半步。头顶横梁晃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掉下来。机关被触发了,但没完成动作。可能是因为力量不够,或者顺序不对。
他明白了。这些砖不能随便踩,必须按特定顺序走。就像小时候清漪教他玩的跳格子游戏,错一步,就输。
他开始沿着与刀形划痕相反的方向试探。每点一块砖,等三息,确认无动静再继续。有时一块砖碰了没事,但加上下一步就响。他就退回,换另一条线。
有一次他误触一块边缘砖,整片地面突然下陷一寸,四周墙壁弹出四把短刃,悬在空中嗡嗡震。他站着没动,直到刀收回。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角,他没擦。左臂的痛越来越清楚,像有人拿钝刀在割筋。但他知道现在不能停。
终于,他走到石座正前方。这里有一块方形石板,比周围宽出一圈,表面光滑,几乎看不出接缝。他蹲下,用手摸了一遍。石板上刻着两个字,极浅,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归心”。
和石座底部的一样。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按在石板右下角。
没动。
他又试左上角,用力压。
还是不动。
他停下来,闭眼回想。册子里说,“归心”是《断锋九式》最后的心法入口。要入此门,先断执念。师父当年讲这话时,正在削竹筒,一刀下去,断了半截。
断。
他睁开眼,从怀里掏出断锋刀。刀身有缺口,正是当年逃命时撞断的。他把刀横过来,用刀背猛敲石板中央。
“咚”地一声。
石板没碎,但发出的声音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是空的。
他再敲,连敲三下,节奏如心跳。
突然,石板边缘一道细缝亮起,像是有光从下面透上来。接着,整块石板缓缓下沉,露出一个方洞。洞里黑,看不见底,但有一股暖风往上吹,带着纸张和木头的味道。
成了。
他收起刀,单膝跪地,双手撑在石板边缘。洞口不大,刚好容一人下去。他摸出火折子,吹亮,往下照。
是一架木梯,通向下面。
他正准备动,忽然觉得不对。
太顺了。
前面步步杀机,到这里却突然开出一条明路?连个机关都没有?
他熄灭火折,重新打量四周。大殿还是原来的样子,灰尘在微光里浮着。可就在他刚才敲击石板的时候,头顶横梁最深处,有一块木板轻微移位,露出一角金属反光。
他没声张。而是慢慢把火折子塞回怀里,手却悄悄摸向腰间的铜锁。
如果上面藏着暗器,发射点一定在高处死角。他刚才敲石板时是站着的,目标最大。现在他跪着,反而安全。
他等了十息,什么都没发生。
也许真是他多心。
他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扶住梯子,另一只手准备撑地下去。
就在这时,左臂旧伤猛地一抽,整条胳膊差点抬不起来。他咬牙撑住,额头冒汗。
这一瞬间,他听见头顶“咯”地一声轻响。
抬头看,那块移位的木板正在缓缓合拢。刚才的金属光消失了。
他不动,等了几息。
然后,他慢慢把手从梯子上收回。
没有立刻下去。
他知道,真正的机关,从来不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