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刀已经完全出鞘,铁门就在眼前。他盯着那道缝隙,冷风从里面吹出来,带着一股陈年的土腥味。郑玉寒站在他身后半步,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蹲下身,手指插进碑底的泥土。土是松的,新翻过的,边缘还带着铲痕。没有香灰,没有纸钱,连脚印都没有。这墓没人祭拜过。
不是坟。
他抬头看那几个字——“杜清漪之墓”。每一个笔画都像刻在他心上。他用刀尖轻轻刮过“墓”字右下角,一道极细的划痕露出来,弯成半个圆,像是个锁孔的轮廓。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铜锁,边缘纹路和那刻痕对得上。
他还想再试,忽然听见声音。
是从密道深处传来的。
一个女人在唱歌。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贴着耳朵响起。唱的是《眠江谣》,小时候清漪哄他睡觉时常哼的那首。
“月落江心静,风起柳梢轻……”
杜守拙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他记得这个调子,记得她唱到第三句时总会轻咳一声,因为那时她也困了。现在,那声轻咳又来了。
他闭上眼,左手死死攥住铜锁。手腕上的“守”字刺青突然发烫,像被火燎了一下。他没睁眼,但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十年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忘了她的声音。
可现在,她就在里面。
他站起身,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清漪!是你吗!”
声音撞在岩壁上,来回反弹。前方油灯晃了两下,灭了。歌声也停了。
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往前迈了一步,脚踩在碎石上发出响动。第二步刚抬起,左臂突然一阵剧痛,像有根针从骨头里扎出来。布条下的黑纹往上爬了一寸,皮肤绷得发亮。
禁术反噬又来了。
他咬牙撑住,还想走。可地面开始震动。
咚。
一下。
咚。
又一下。
节奏很慢,但越来越重。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有些砸在肩上,有些滚进衣领。他抬头,看见岩缝在扩大,泥灰扑簌簌地落。
“快退!”远处传来喊声。
是郑玉寒。
他站在山脊上,手搭凉棚往这边看。声音压着风传来:“密道要塌了!别进去!”
杜守拙没动。他的眼睛还盯着那扇铁门。门缝里的风更大了,吹得他衣角乱颤。
“清漪……”他喃喃了一声。
地面又震了一下。这次更狠,整条通道都在抖。岩壁裂开一条缝,沙土哗啦啦地灌下来。铁门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一边的铰链崩开,整扇门朝内倒去,砸出一大片烟尘。
“杜守拙!”郑玉寒的声音变了,“退后!现在就退!”
他终于动了,但不是往后。
他往前冲。
一步,两步,刚到门口,头顶轰然塌下一大块岩石。他抬手格挡,肩膀被砸中,整个人被气浪掀翻,滚出去好几尺。后背撞上石台,疼得喘不上气。
左臂的布条全裂开了,血渗出来,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他趴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还紧紧抓着铜锁。铁门已经被落石埋了大半,只剩一条窄缝,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清漪……”他又叫了一声,声音哑了。
没人回应。
郑玉寒从山脊跑下来,速度快得惊人。他冲到岩台边,伸手想拉人:“起来!上面还在塌!这里不安全!”
杜守拙甩开他的手,自己撑着站起来。他走到被堵住的铁门前,伸手去扒石头。指甲很快磨破,血混着泥糊在石块上。
“你疯了?”郑玉寒拽他后领,“她要是真在里面,你现在冲进去就是送死!塌了就全埋了!”
“你说她活着。”杜守拙回头,眼睛红得吓人,“你说她会活着出来。”
“我是说计划让她活着!”郑玉寒吼回去,“不是让你现在送命!你死了,谁救她?谁毁刀谱?谁对付刘撼山?”
杜守拙没说话。他低头看自己流血的手,又看向那条窄缝。风还在吹,带着一丝极淡的药香。
是他认得的味道。
清漪受伤后总用的那种止血粉。
他慢慢跪下来,把耳朵贴在石头上。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郑玉寒站在旁边,没再拉他。他知道劝不动。
过了很久,杜守拙才抬起头。他的脸全是灰,只有眼睛是亮的。他从怀里摸出那枚续命丹,看了两秒,塞进嘴里。
药还没咽下去,他又低声哼了起来。
是《眠江谣》。
“月落江心静,风起柳梢轻……”
声音很轻,像在哄谁睡觉。
郑玉寒站在一旁,没出声。他知道这歌不是唱给别人的。
是唱给她听的。
杜守拙唱完一遍,又唱第二遍。唱到第三句,他照例顿了一下,模仿她那时的轻咳。
然后,他停下来。
转头看着那堆落石,低声说:“我来了。”
郑玉寒往后退了两步,手按在腰间银铃上。他知道这个人不会走。哪怕这里塌成平地,他也会守着这条缝。
风忽然停了。
岩台上的火折子灭了。
杜守拙坐着没动。血从左臂滴下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他把铜锁贴在胸口,闭上眼。
外面天色渐暗,雾开始往上爬。
郑玉寒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山路上。
杜守拙睁开眼。
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到那本禁术册子。封面已经破了,边角卷起。他没拿出来,只是确认它还在。
然后他重新看向铁门。
窄缝里黑得不见底。
他靠着石台坐下来,右手放在刀柄上。
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开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