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背靠着断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流。他把铜锁咬在嘴里,链子绷得笔直,不敢让它发出一点声音。左手压住左臂伤口,血还是从指缝里往外渗。他呼吸很轻,耳朵却竖着。
庙外脚步声响起。
两个人走进来,抖了抖伞上的水。一个身材瘦高,另一个矮壮,都穿着黑衣,腰间佩刀样式一致,刀柄缠着粗麻布。
“这雨真够呛。”瘦高个说,“差点淋成落汤鸡。”
“你还嫌?帮主催得紧,咱们得赶在子时前把人埋了。”矮壮的咳嗽两声,走到神像对面墙边坐下,“要我说,早该动手了。拖到现在,万一出事谁担得起?”
“嘘。”瘦高个压低声音,“你忘了上次的事?帮主半夜砍碎三具替身,说是梦见那女人掐他脖子。现在一提‘药引’两个字,他手就抖。”
矮壮的冷笑:“一个被关十年的女人,还能翻天不成?我看他是练功走火入魔,自己吓自己。”
“你不明白。”瘦高个声音更轻,“那女人是‘纯阴血脉’,是‘黑煞噬魂’的关键。屠村那天,就是为了找她。别的人都杀了,就留她一个活口,不是为了玩,是为了养着用。”
杜守拙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抠进掌心。他睁着眼,眼珠不动,只瞳孔缩了一下。
“可她要是死了呢?”矮壮的问。
“死不了。”瘦高个说,“帮主说了,只要血脉不断,哪怕只剩一口气,都能续上。等祭坛地脉接通,她的血就是引子,到时候黑煞拳能破境,连武当长老都不是对手。”
“那她现在在哪?”
“后山石窟,离祭坛不远。每天有人送饭,但不准靠近。她说一句话,就割掉一截舌头。可奇怪的是……”瘦高个顿了顿,“她从不开口,也不哭,就跟没知觉一样。可帮主偏偏怕她。”
“怕她?”
“嗯。昨夜他又发疯,拿铜锁砸墙,嘴里喊‘你还活着?你怎么还不死’。你说怪不怪?一个被囚十年的人,反倒成了梦里的鬼。”
杜守拙闭上眼。他想起地窖墙上那本油纸册子,上面写的“生魂血祭”,和眼前的话对上了。清漪没死,也不是普通囚徒,她是刘撼山练功的“药引”。而刘撼山已经开始怕她,怕到用替身泄愤。
这不是胜利,是反噬开始了。
他睁开眼,指尖轻轻在地上划了一下。泥土湿滑,但他感觉到震动——有人在外面走动。他没动,继续听。
“你说,她真有那么邪门?”矮壮的又问。
“谁知道。但帮主信这个。他总说,那晚屠村,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躲在柴房没被发现。后来是他亲自把她抓回来的。可从那以后,每到月圆,他就做同一个梦:一个戴铜锁的女人站在床前,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他。”
“铜锁?”杜守拙心里一震。
他低头看自己掌心的半块铜锁。雨水打在上面,两个字清晰可见——“清漪”。
原来她一直戴着另一块。
“所以今晚必须埋了她?”矮壮的问。
“对。子时一到,地脉最弱,正好封口。只要她一埋进土里,魂就被锁住,再也出不来。帮主就能安心练功。”
“那我们要不要守着?”
“不用。祭坛那边有机关,埋人之后自动落石封洞。咱们做完就走,回禀帮主就行。”
两人不再说话。矮壮的靠墙打盹,瘦高个望着外面雨幕发呆。
杜守拙慢慢把手移向刀柄。裂口朝外,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们再提一句清漪的下落,他就冲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劈下。
庙内瞬间亮起。
瘦高个眼角余光扫过神像后方,忽然站起身:“谁在那里?”
杜守拙屏住呼吸,身体贴紧断像底部。
“你看花眼了吧?”矮壮的揉着眼睛站起来。
“刚才好像有影子……”
“别自己吓自己。这破庙除了咱们还有谁?鬼都不来。”
话音未落,门外风声一变。
不是雨声。
是金属破空的声音。
一道寒光从门口射入,快得看不见轨迹。
瘦高个刚转身,喉咙已被割开。他捂着脖子倒下,血喷在墙上。
矮壮的拔刀想喊,第二道光闪过,他的手腕齐根断开,刀落地的同时,胸口也被贯穿。
两人倒地,几乎没发出太大声响。
杜守拙没动。
他知道是谁来了。
那人跨过尸体走进庙内,一身灰袍,腰间挂着一枚银铃。铃不响,但看得出刚动过。
郑玉寒站在庙中央,目光直直看向神像后。
“出来吧。”他说,“你已经没力气藏了。”
杜守拙没立刻起身。他还在判断。
郑玉寒看着他,声音冷:“现在,你信我了吗?”
杜守拙缓缓从阴影中站起来。右手机械地握着刀,左臂垂着,血顺着指尖滴到地面。他盯着郑玉寒腰间的铃,那是茶馆外听到的声音,也是竹林救他时甩镖前的信号。
“你为何总在我快死时出现?”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石。
“若我不来,”郑玉寒弯腰捡起一把黑风帮的刀,扔到一边,“你明天就会变成他们口中的‘下一个活埋者’。”
“你跟踪我多久了?”
“从你离开药庐就开始了。”
“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我帮的是断锋刀法。”郑玉寒走近一步,“你也该看清了,刘撼山不是单纯想称霸江湖。他在练邪功,而你姐姐是关键。你不救她,他会把她活埋;你贸然去,只会一起死。”
杜守拙没反驳。他知道对方说得对。
“那你有什么计划?”他问。
“先活过今晚。”郑玉寒看向门外,“雨快停了。他们发现手下没回去,会派人查。这里不能久留。”
“清漪在哪?”
“后山石窟,离祭坛三百步。但我劝你别现在去。那里有四名死士轮守,还有机关。你现在这个状态,走不到十步就会倒下。”
杜守拙低头看自己的左臂。布条已经被血浸透,皮肉翻裂,黑纹顺着血管往上爬。禁术的反噬越来越重。
“你带的地图是真的?”他问。
“每一笔都是我用命换来的。”郑玉寒从怀里掏出一张布卷,展开一角,露出“大巴山”三个字,“我知道怎么进祭坛,也知道怎么避开巡逻。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听我的安排。这一次,别再一个人冲进去送死。”
杜守拙沉默。
他想起陈默尘说过的话:刀是用来守的,不是用来拼的。
他也想起清漪小时候的样子。她总坐在院子里绣花,针脚细密,从不出错。她不怕黑,也不怕疼,只是安静地活着。
而现在,她正被人当成药引,准备活埋。
他抬头,看着郑玉寒。
“我可以听你的。”他说,“但有一点——清漪必须活着出来。”
“她会活着。”郑玉寒收起地图,“而且,她会亲眼看到刘撼山跪在她面前。”
外面雨势渐小。
屋檐滴水声慢了下来。
杜守拙站在原地,刀仍握在手中,指节发白。他的衣服还在滴水,左臂的痛感一阵阵传来,但他没有动。
郑玉寒转身走向门口,停下,回头看他。
“走吗?”
杜守拙没回答。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铜锁。
雨水顺着锁链滑落,滴在地上,汇成一条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