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丁陌回到领事馆。
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是武藤课长,让他去一趟。
丁陌放下公文包,整理了一下衣服,去了武藤办公室。
武藤坐在办公桌后面,脸色比上午好些了,但还是很严肃。他示意丁陌坐下,开门见山:“高桥的事,你知道了吧?”
“听说了些。”丁陌谨慎地说。
“特高课那边证据确凿,倒卖军需物资,通讯器材。”武藤点了支烟,深吸一口,“这个人完了,军事法庭都免不了,直接枪毙。”
丁陌没说话,等着下文。
“他咬出了几个人,”武藤吐着烟圈,“其中一个你认识——冈崎中尉。”
丁陌心里一动,面上却露出惊讶:“冈崎中尉?他跟这事有关系?”
“高桥说是冈崎逼他的,说冈崎手里有他的把柄,逼他一起干。”武藤冷笑,“真假难辨,但特高课已经去查冈崎了。”
狗咬狗,果然开始了。
丁陌心里冷笑,嘴上却说:“那……对我们领事馆有影响吗?”
“暂时没有。”武藤说,“不过特高课可能会来问话,关于高桥平时的情况。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别多话。”
“明白。”
武藤又抽了几口烟,忽然换了话题:“对了,你最近跟海军那边有接触?”
丁陌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有一些。码头调度的事,需要跟海军协调。”
“嗯。”武藤点点头,“海军那边……关系打点好。现在陆海军矛盾大,咱们领事馆夹在中间,得小心行事。你跟海军的人接触,注意分寸,别太近,也别太远。”
“是。”丁陌应道。
武藤又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让他出去了。
丁陌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靠在门后,深深吸了口气。
武藤突然问起海军的事,是随口一问,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应该只是随口一问。如果特高课怀疑他跟海军有什么,就不会是这种语气了。
但这也提醒了他——跟海军接触,得更加小心。陆海军矛盾是公开的秘密,他一个领事馆的文书,跟海军走得太近,容易惹人猜疑。
得把握好这个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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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丁陌如约来到海军俱乐部。
野村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杯茶,却没喝。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一片青黑,像是没睡好。
“野村少佐。”丁陌在他对面坐下。
“竹下君。”野村勉强笑了笑,“你昨天找我?”
“是。”丁陌要了杯茶,等服务员走远,才压低声音说,“关于您妹妹的病……我托人打听了一下。”
野村的身子明显绷紧了:“怎么说?”
“海军医院那边,我朋友托关系问过了,确实有位德国来的专家,专治肺结核。”丁陌说,“不过这位专家很忙,预约的病人排到三个月后了。”
野村的脸色暗了下去。
丁陌话锋一转:“但是,如果能弄到足够的盘尼西林,配合治疗,效果会好很多。这位专家也说,只要有药,他愿意抽时间看看。”
“盘尼西林……”野村苦笑,“那药现在比金子还贵,而且管制得严,根本弄不到。”
“我朋友可能有办法。”丁陌说得很轻,“他认识一些做药品生意的人,也许能弄到一些。”
野村猛地抬起头,盯着丁陌:“多少钱?”
“钱的事好说。”丁陌摆摆手,“关键是,药弄来了,能不能安全送到医院,用到您妹妹身上。这需要海军医院内部有人配合。”
野村沉默了。他盯着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丁陌不急,慢慢喝着茶。
他知道野村在权衡。海军医院内部的关系,对野村来说不是问题,他毕竟是参谋部作战课的少佐,这点面子还是有的。问题是,他愿不愿意欠这个人情。
而这个人情,丁陌要他用别的东西还。
“竹下君,”野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朋友……能弄到多少?”
“三十盒。”丁陌说,“不过要分批给,一次太多容易惹眼。”
“三十盒……”野村的呼吸急促起来,“够用两个月了。”
“如果野村少佐需要,我可以让我朋友尽量安排。”丁陌顿了顿,“不过,我也有件事想请野村少佐帮忙。”
“你说。”
“我有些……私人的货,”丁陌说得委婉,“需要从海上走。陆路现在查得严,不安全。如果野村少佐能帮忙安排一条海路,我会非常感激。”
野村的眼神锐利起来:“什么货?”
“一些紧俏商品,药品、棉纱之类的。”丁陌说得坦然,“现在这世道,谁不想多赚点钱?我也不例外。”
这个理由很合理。一个领事馆的文书,想利用职务之便赚点外快,太正常了。而且丁陌说得坦荡,反而让人不疑有他。
野村盯着丁陌看了很久,终于缓缓点头:“海路……我可以想办法。海军运输队那边,我有认识的人。”
“那就太好了。”丁陌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推过去,“这是五盒盘尼西林,先应应急。剩下的,我会尽快安排。”
野村接过纸包,手有些抖。他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确实是盘尼西林,崭新的包装,美国产。
“这……多少钱?”野村问。
“这个就不谈钱了。”丁陌笑了笑,“就当交个朋友。野村少佐妹妹的病要紧。”
野村看着手里的药,又看看丁陌,眼神复杂。最后,他深深鞠了一躬:“竹下君,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客气了。”丁陌端起茶杯,“那海路的事……”
“三天后。”野村说,“三天后你到码头,找‘海风号’的船长,就说我介绍的。船会开往青岛,中途可以在指定地点停靠。”
丁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海上通道,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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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码头。
丁陌站在岸边,看着那艘名叫“海风号”的货船。船不大,看起来有些旧,但保养得不错。船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海员,脸被海风吹得黝黑,见到丁陌,点了点头,没多话。
“野村少佐让我来的。”丁陌说。
“知道。”船长吐掉嘴里的烟蒂,“货呢?”
“在仓库。”丁陌指了指身后。
陈世雄带着几个工人,推着几辆平板车过来。车上装着二十几个木箱,都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船长掀开油布一角,看了看,又盖回去:“装船吧。”
工人们开始往船上搬货。丁陌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木箱一个个被吊上船。这里面有盘尼西林,有手术器械,有无线电零件,都是红党急需的物资。
海上通道比陆路安全,这是他的判断。日军对陆路封锁得严,但对海路的控制相对宽松,特别是海军运输队的船,很少有人敢查。
而且这条路可以走得更远。上海到青岛,中途可以在苏北沿海停靠,那里有红党的根据地。
“多长时间能到?”丁陌问船长。
“看天气。”船长说,“顺风的话,两天一夜。要是遇上风浪,就难说了。”
丁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一点心意,路上买酒喝。”
船长接过信封,捏了捏厚度,脸上露出笑容:“放心,货一定送到。”
货装完了,船准备起航。丁陌站在码头上,看着“海风号”缓缓驶离岸边,船尾划出一道白色的浪花。
海风吹在脸上,带着咸腥味。远处,几只海鸥在盘旋。
这条海上通道,算是正式打通了。
但丁陌知道,这只是开始。一条船不够,得有多条船,多个船长,多条航线。这样才安全,一条船出事,其他的还能走。
而且光有船还不够,得有港口,有接应的人,有安全的交接点。
这些,都得慢慢建。
他转身往回走,陈世雄跟上来,低声说:“东家,藤田少尉那边说,以后每周可以安排两艘船。都是海军运输队的,挂着军旗,没人敢查。”
“好。”丁陌说,“你跟藤田保持联系,该打点的打点好。这条线,咱们要长期用。”
“明白。”
两人回到仓库。丁陌看着那些空出来的货位,心里盘算着下一批货该运什么。
药品是长期的,红党那边永远缺药。但光有药不够,还得有武器,有弹药,有电台。
这些,都得想办法。
他走到办公桌前,摊开那张上海地图,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一条线——从上海港出发,沿黄海北上,在苏北沿海标了个点。
这条线,以后会成为一条生命线。
一条连接上海和红党根据地的特殊通道。
窗外,天色渐暗。码头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照亮了忙碌的工人,照亮了停泊的船只,照亮了这个在战火中艰难喘息的城市。
丁陌站在窗前,看了很久。
他知道,他做的这些事,就像在黑暗中点起一盏灯。灯光微弱,照不了多远,但只要能照亮前行的路,就够了。
一盏灯不够,就点两盏。两盏不够,就点十盏,百盏。
总有一天,这光会连成片,照亮整个黑夜。
他关掉灯,锁上门,走出仓库。
夜风很凉,但他心里有一团火,烧得正旺。
这团火,叫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