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调查组”的组建花了七天。
这七天里，银河议会罕见地高效运转——各文明提供了自己掌握的所有关于“异常现象”和“古老遗迹”的资料。资料之多，足以填满一个小型数据库。
阿莱克斯、龙战和毒蛇坐在“暗影号”的分析室里，面对十几块悬浮屏幕，看得眼花缭乱。
“这个，”毒蛇指着一份报告，“三万年前，硅基文明的早期探测器在‘虚空边缘’区域检测到‘非自然的空间褶皱’。探测器试图靠近，但被某种力场弹开。记录显示，力场的能量特征和凯恩植入物的能量特征……有17%的相似度。”
龙战调出那份报告：“虚空边缘……距离我们现在的坐标，一百二十光年。”
“用‘暗影号’的改进引擎，跃迁过去需要六天。”阿莱克斯计算着，“但问题是，那里现在是‘星尘虫群’的领地。那个虫族分支以攻击性和领土意识强着称，不会允许我们轻易进入。”
“可以通过外交渠道申请通行许可。”苏映雪的全息投影出现在分析室里，“但需要时间。星尘虫群最近正在和另一个虫族分支交战，外交关系紧张。”
“不能等。”龙战说，“每过一天，‘观察者’都可能对防火墙系统采取进一步行动。”
毒蛇切换屏幕：“另一个线索：五万年前，气态文明的天文学家观测到某个星云内部有‘不符合物理规律的闪光’。闪光持续了零点三秒，释放的能量相当于一颗超新星爆发，但没有任何后续效应——没有冲击波，没有辐射残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坐标呢？”
“已经消失的星云。”毒蛇说，“那片区域现在是一片正常的虚空。但如果当时真的有某种高能事件发生，可能会留下细微的空间结构异常。”
阿莱克斯沉思：“我们需要更直接的线索。凯恩的植入物既然能接收指令，就一定有信号源。毒蛇，你能逆向追踪信号路径吗？”
“试过了。”毒蛇摇头，“信号被多层加密，而且用了某种量子纠缠传输技术——不需要物理路径，直接通过纠缠粒子传递信息。这种技术……理论上应该不存在。”
“但‘观察者’拥有。”龙战说，“所以他们能隐藏在暗处，不被发现。”
分析室的门滑开，刀锋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
“刚收到的情报。”他说，“‘窃影’的一个前成员，主动向议会投诚。他说他知道一些关于‘主人’的事情。”
三人都抬起头。
“人在哪？”
“在地球的监管设施。”刀锋说，“但他要求直接和调查组对话。他说他只能告诉‘理解那种恐惧’的人。”
龙战看向阿莱克斯：“你认识吗？”
“可能是‘深潜者’。”阿莱克斯说，“那是‘窃影’内部的一个秘密分支，专门负责探索那些最危险的古老遗迹。成员很少，而且大多数……最后都疯了。”
“疯了？”
“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阿莱克斯的声音很轻，“我见过一个‘深潜者’的遗言记录。他说他看见了‘世界的真相’，然后把自己的眼睛挖了出来，说‘不该看的东西不能看’。”
分析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安排会面。”龙战最终说，“我们回地球。”
---
地球，滨海市，议会特别监管中心。
会见室是纯白色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墙壁上闪烁的监控指示灯。
龙战和阿莱克斯坐在桌子一侧。对面，一个瘦削的男人被两名警卫带进来。他看起来四十多岁，但头发已经全白，眼睛深陷，眼神里有一种病态的警惕。
“你可以出去了。”龙战对警卫说。
“但规定——”
“出去。”龙战重复，语气不容置疑。
警卫对视一眼，退出了房间。门关上，会见室里只剩下三个人。
“你是‘深潜者’？”阿莱克斯问。
男人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点头：“第七小队，代号‘回声’。你是阿莱克斯·维兰德。我知道你。”
“你认识我？”
“所有人都知道你。”回声的声音沙哑，“‘窃影’的叛徒，理想的背叛者。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见过‘主人’吗？”
阿莱克斯摇头：“我只见过符号。黑色的三角形，内部的眼睛。”
回声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你看过。”他说，“那你知道，那不是符号。那是……警告。”
“警告什么？”
“警告我们不要看。”回声的眼睛里泛起恐惧，“‘深潜者’的任务是探索古老遗迹，寻找失传的技术。但所有的遗迹里，都有那个符号。在墙壁上，在设备上，甚至在……尸体上。”
“什么尸体？”
“‘引路人’的尸体。”回声的声音变得更低，“我们找到过一个完整的‘引路人’城市遗迹。城市保存完好，就像居民刚刚离开。但我们在中央控制室发现了……一具尸体。穿着‘引路人’的制服，坐在控制台前。他面前有一个屏幕，屏幕上显示着那个符号。而他的眼睛……”
他停顿，吞咽口水。
“他的眼睛被挖掉了。不是暴力挖掉的，是……精确地、像外科手术一样挖掉的。眼眶里放着两枚黑色的晶体，晶体的形状……就是那个符号里的眼睛。”
龙战感到一阵寒意。
“你说所有的遗迹都有符号，”阿莱克斯问，“包括‘观察者’自己的遗迹吗？”
“我们没有找到过‘观察者’的遗迹。”回声说，“但我们找到过他们……工作的地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小的存储芯片，放在桌子上。
“这是我在‘虚空边缘’的一个空间站残骸里找到的。空间站的年代测定显示，它存在了至少五十万年。而里面的设备……还在运行。”
龙战拿起芯片，插入自己的数据板。
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模糊的影像。
影像拍摄自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排列着无数屏幕，每个屏幕上都显示着不同的星系、不同的文明景象。有些屏幕里是战争，有些是和平，有些是科技的飞跃，有些是文明的衰亡。
而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黑色的、三角形结构的物体。
影像突然剧烈晃动，拍摄者显然在逃跑。在最后一帧，龙战看清了——
三角形物体内部，有一只机械眼睛，正在转动，看向拍摄者。
然后影像结束。
“那个空间站后来怎么样了？”阿莱克斯问。
“消失了。”回声说，“我逃离后，回头看了一眼。整个空间站像被橡皮擦擦掉一样，从虚空中消失了。没有爆炸，没有残骸，就是……没了。”
他握紧拳头。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观察者’不是传说。他们真的存在，而且他们……在记录一切。就像我们在实验室记录小白鼠的行为一样。”
“但他们现在开始干预了。”龙战说，“凯恩就是证明。”
“凯恩……”回声苦笑，“他不是第一个。‘窃影’内部还有其他人，也被‘主人’联系过。但他们大多数……都死了。死于‘意外’，死于‘自杀’。只有凯恩活了下来，因为他足够疯狂，也足够有用。”
“怎么联系上的？”阿莱克斯急切地问，“‘主人’通过什么方式联系你们？”
回声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解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一个疤痕。
疤痕的形状，是一个微小的三角形。
“植入物。”他说，“不是机械的，是生物组织的。它会生长，会融入神经系统。然后……你会听见声音。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在大脑里。那个声音会告诉你该做什么，该去哪里，该找什么。”
龙战和阿莱克斯对视一眼。
“你也有植入物？”龙战问。
“曾经有。”回声说，“我挖掉了它，用激光烧掉了那块肉。很痛，但我必须这么做。因为那个声音……它不只是在指挥你。它在改变你。”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泪光。
“它会让你相信，你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更大的目标’。为了‘净化’，为了‘平衡’，为了……某个你永远无法理解的崇高使命。你会慢慢失去自我，变成工具。我见过太多人变成那样。我不想变成那样。”
阿莱克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做得对。”他说，“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回声擦了擦眼睛。
“还有一件事。”他说，“那个声音最后一次联系我，是在一个月前。那时我已经挖掉了植入物，但残留的神经连接还能隐约接收到信号。那个声音说……”
他深吸一口气。
“‘实验进入第二阶段。准备接触样本Alpha-7。’”
龙战的瞳孔骤缩。
Alpha-7。
那是他在“东方神剑”特种部队时的内部编号。
“样本……”他低声说，“我？”
“我不知道Alpha-7是谁。”回声说，“但我知道‘样本’是什么意思。在实验室里，样本是用来做实验的。而第二阶段……”
他看向龙战，眼神里充满同情。
“通常意味着，第一阶段成功了，需要进一步观察和……干预。”
会见室陷入死寂。
通讯器突然响起，是苏映雪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
“龙战！紧急情况！防火墙系统检测到不明数据流入侵！源头无法追踪！系统正在自动防御，但对方的技术太先进，我们挡不住！”
“什么类型的入侵？”
“他们在尝试……重写系统的核心协议。”苏映雪的声音在颤抖，“不是破坏，是修改。他们在删除我们新增的‘引导与修复’条款，重新激活‘清除威胁’的原始逻辑！”
龙战猛地站起身。
“我立刻回去。”
“来不及了！”苏映雪说，“入侵速度太快，预计七分钟内就会完成改写！而且……他们留下了信息。”
“什么信息？”
苏映雪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信息是：‘样本Alpha-7已确认具备抗性。实验进入第三阶段：直接干预。’”
通讯切断。
龙战站在会见室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样本。
实验。
第三阶段。
阿莱克斯抓住他的手臂：“冷静。我们需要立刻回‘守望者之墓’。防火墙系统绝对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但他们在七分钟内就能完成改写——”
“那我们就让他们改写不成。”阿莱克斯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决绝的光，“防火墙系统有个最后的保险机制——物理隔离。如果系统核心协议被强制修改，会触发隔离程序，将主控核心从网络中彻底断开。代价是系统会暂时瘫痪，所有功能停止，但至少……不会成为他们的武器。”
“你怎么知道这个机制？”
“因为是我设计的。”阿莱克斯说，“在议会成立后，我建议苏映雪加入的。为了防备今天这种情况。”
龙战盯着他，然后点头。
“走吧。”
他们冲出会见室。身后的回声突然喊道：
“等等！”
两人回头。
回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带我去。”他说，“我可能……能帮上忙。我的神经系统里还有残留的连接，也许能感应到他们的信号频率。”
“那很危险——”
“我知道。”回声说，“但我欠这个世界。让我做点什么。”
龙战看了他三秒。
“跟上。”
---
“暗影号”以最大功率冲向“守望者之墓”。
舰桥上，毒蛇正在尝试远程干扰数据流，但效果甚微。
“对方的技术完全压制我们。”他咬着牙说，“就像成年人对付婴儿一样。我们的防火墙在他们面前像纸糊的。”
“还有多久抵达？”龙战问。
“四分钟！”刀锋盯着导航屏幕，“但系统改写进度已经到78%了！我们来不及！”
阿莱克斯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
“我在尝试手动激活隔离程序。”他说，“但需要系统管理员的生物认证。苏映雪不在场，只能远程授权——”
“她授权了。”毒蛇说，“刚刚收到她的最高权限代码。但程序启动需要三十秒！三十秒内，系统不能受到干扰，否则会失败！”
龙战看向主屏幕。防火墙系统的改写进度：82%。
“争取时间。”他说，“刀锋，把我们船上所有的电子战设备，全部用来干扰入侵数据流。不需要阻止，只需要拖慢速度。”
“明白！”
“暗影号”释放出密集的干扰信号。屏幕上的改写进度果然变慢了——83%……84%……但仍在稳步前进。
“隔离程序启动！”阿莱克斯喊道，“倒计时三十秒！”
28秒。
改写进度：86%。
25秒。
改写进度：88%。
20秒。
改写进度：90%。
“太快了！”毒蛇惊呼，“干扰效果在减弱！他们在适应我们的干扰模式！”
15秒。
改写进度：92%。
回声突然捂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怎么了？”龙战问。
“信号……”回声咬着牙，“我感觉到信号了……他们在……庆祝。他们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但不在乎。他们认为我们阻止不了。”
10秒。
改写进度：94%。
“程序执行到关键阶段！”阿莱克斯喊道，“不能中断！”
5秒。
改写进度：96%。
舰桥的警报突然响起。
“检测到空间异常！”刀锋喊道，“就在我们前方！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舷窗外，虚空开始扭曲。一个黑色的、三角形的轮廓，缓缓从虚空中“浮现”。
那东西巨大无比，至少有“暗影号”的十倍大小。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接缝或开口。而在三角形的中心，一只机械眼睛正缓缓睁开，看向他们。
3秒。
改写进度：97%。
2秒。
改写进度：98%。
1秒——
“隔离程序完成！”阿莱克斯吼道。
主屏幕上，防火墙系统的改写进度条突然停滞在99%。
然后，所有的数据流消失了。
系统界面变成一片空白，只有一行字：“系统已进入物理隔离状态。所有功能暂停。等待管理员恢复。”
他们做到了。
但代价是——
那个黑色的三角形物体，已经完整地出现在虚空中。
机械眼睛锁定“暗影号”。
然后，一个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响起：
“样本Alpha-7，以及……反抗的实验体。有趣。”
那声音冰冷，机械，没有任何情感。
“实验第三阶段，现在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