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天的航程，在高度紧张和密集训练中，被压缩得仿佛只有短短一瞬。每一天，舰队都在进行各种极端环境下的模拟演练；每一晚，都有新的技术简报或战术研讨。龙战的适应性训练进展到了第三阶段——在模拟的“灰烬星域”高强度干扰背景下，尝试捕捉并分辨混杂在其中的“冰冷秩序”信号变体。
训练舱内，龙战戴着升级版的神经感应头盔，面前的数据流比之前任何一次测试都要狂暴和混乱。紫黑色的“黯蚀”模拟噪声如同咆哮的海浪，其中随机穿插着楚风博士意识碎片带来的情绪污染余波，以及蜂鸟根据各种资料推演出的、形态各异的“秩序信号”——有的稳定如钟，有的带着细微的波动，还有的则呈现出明显的“畸变”特征，秩序中夹杂着不协调的杂音。
汗水顺着龙战的额角滑落。他的呼吸保持着刻意的平稳，但太阳穴处鼓胀的血管和略微苍白的脸色，显示着精神上的巨大负荷。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移动，时而快速标记，时而迟疑停顿。
苏映雪和叶凌站在观察窗外，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的情形。天使在旁边实时监控着龙战的生理数据。
“神经负荷百分之七十八，接近预设警戒线。但认知功能和信号标记准确率……维持在不错的水准。”天使报告道，“对标准‘秩序信号’的识别率百分之八十五，对‘畸变信号’的识别率百分之六十二。误判主要集中在高干扰背景下的微弱信号。”
“他能坚持多久？”苏映雪问，目光没有离开龙战。
“当前强度下，最多还能坚持三分钟。超过这个时间，疲劳和污染残留的影响会指数级上升，准确率会暴跌，甚至可能出现感知混淆或短暂的精神恍惚。”天使回答得很严谨。
“足够了。”叶凌忽然开口，她手里拿着数据板，上面记录着龙战每一次标记的反应时间和特征描述，“我们需要的是他在关键时刻那一下的直觉，而不是持久作战。他的表现已经证明，在承受极限附近，他对‘异常秩序’的敏感度反而会提升。这符合之前‘偏科’的结论。”
观察窗内，龙战标记出了一个隐藏在剧烈“黯蚀”噪声底部、极其微弱但韵律古怪的“秩序”信号。几乎同时，训练程序模拟了该信号源“被惊动”后的反应——一道凝练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淡金色能量脉冲（模拟）顺着数据链接反向溯回！
龙战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后仰，仿佛被无形的东西击中！头盔上的警报灯闪烁起来！
“强制中断！反向冲击模拟！”天使立刻操作。
训练舱内的狂暴景象瞬间消失，恢复平静。龙战摘下头盔，大口喘着气，右手按住太阳穴，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苏映雪和叶凌几乎同时推门进去。
“感觉怎么样？”苏映雪抢先问道，伸手想扶他，但龙战摆了摆手，自己撑着控制台站直了身体。
“没事……有点突然。”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瞬间的晕眩和一种奇特的、被“扫描”过的不适感，“那个反击……模拟的是什么？”
“是根据林博士笔记中关于‘守望者单元可能具备的防御性反制措施’推演的。”蜂鸟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她也全程监控着，“一种低伤害但高干扰的能量脉冲，旨在中断未授权链接或探测，并标记信号源。感觉如何？”
“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然后有人用尺子量了你一下。”龙战描述得很形象，“很不舒服，但没有攻击性。”
“标记效果呢？”叶凌更关心这个，“你能分辨出那种被‘标记’的感觉吗？”
龙战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有一种……很淡的‘附着感’，像是有个看不见的标签贴在了意识边缘。很微弱，但能察觉到。”
“很好！”蜂鸟的声音带着兴奋，“这意味着，即使遭遇反击，你也能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这是重要的预警信息！我会把这个特征加入侦察队的应急预案。”
苏映雪松了口气，看向天使：“他需要休息多久？”
“至少六小时深度休息，配合神经舒缓治疗。明天可以进行最后一次低强度巩固训练，然后就必须进入航程末段的静养调整期了。”天使给出专业建议。
“按你说的办。”苏映雪点头，然后对龙战说，“听到医生的话了？回去休息。明天最后练一次，然后养精蓄锐。”
“明白。”
龙战在天使的陪同下离开训练舱。叶凌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向苏映雪：“苏总，关于浮标能量涂层的最终调制方案，蜂鸟已经根据龙队之前的感应测试数据优化完成了。调制频率锁定在‘微扰区间’，既能在‘秩序感知’层面形成模糊干扰，其能量特征又恰好处于龙队感应较为舒适、且不易引起他自身‘基石’能量共鸣的频段。这是最终参数，请您过目。”
苏映雪接过数据板，快速浏览着复杂的频谱图和参数表。“效果验证模拟呢？”
“模拟显示，在遭遇理论上的‘秩序感知扫描’时，涂有该涂层的浮标被识别为‘背景自然扰动’的概率提升百分之四十，被识别为‘低价值人造物’的概率提升百分之三十五，被直接识别为‘侦察单位’的概率降低到百分之二十五以下。”叶凌汇报，“这已经是我们目前技术能达到的最佳效果。”
“百分之二十五的风险，依然不低。”苏映雪沉吟。
“但比没有涂层的接近百分之百暴露，已经好太多了。”叶凌坚持，“而且，浮标本身具备多重伪装和自毁程序，即使被识别，也能为侦察队争取到关键的预警和脱离时间。”
苏映雪知道她说得对。在未知的战场上，没有完美的方案，只有不断优化的选择和风险权衡。“批准使用。立刻开始对所有侦察浮标进行涂层处理。”
“是。”
叶凌领命离开。苏映雪独自站在空荡荡的训练舱外，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还未完全熄灭的模拟光影。龙战最后被“标记”时那一瞬间的僵硬和不适，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
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在真实的“灰烬星域”，遭遇的不是模拟脉冲，而是真实的、未知的反击……龙战能承受住吗？那种“标记”，又会带来什么后果？
她甩甩头，将这些不安的念头压下。作为指挥官，她不能让自己沉浸在无谓的担忧中。她必须相信龙战的能力，相信团队的准备，相信……他们能闯过去。
她转身走向舰桥。距离进入“灰烬星域”外围，只剩下不到四十八小时了。
最后的准备工作，正在以分钟为单位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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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桥主控室，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
蜂鸟正在做最后一次全局系统检查：“所有舰船自检完成。‘基石号’护盾系统优化至理论峰值。侦察舰‘潜影一号’、‘潜影二号’及改装‘雨燕’完成最终调试。‘量子纠缠加密中继浮标’第一批次（十二枚）涂层处理完毕，已装载。”
陈默汇报人员状态：“所有参与一线侦察及支援人员生理心理评估通过。轮休制度调整完毕，确保进入星域后全员处于最佳临战状态。‘深潜者’小队（夜枭组）已与‘潜影一号’完成最后磨合。”
黑曼巴检查武器阵列：“所有定向能武器、导弹阵列、点防御系统待命。针对可能的高机动小型目标及能量实体，预备了三种不同模式的拦截和打击方案。”
苏映雪站在中央，听着各项汇报，目光扫过每一个屏幕和数据。“‘灰烬星域’入口区域最新扫描数据？”
蜂鸟调出刚刚由远程探测器传回的图像。那片星域在屏幕上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调，无数细小的能量湍流像血管一样密布，更深处则是翻滚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浓稠黑暗。没有明显的星体，只有一些巨大而扭曲的、像是星云残骸或未知结构的阴影。
“引力异常读数持续波动，空间稳定度评级：极低。背景辐射等级：致命。常规传感器有效探测距离被压制到不足正常情况的十分之一。”蜂鸟语气凝重，“好消息是，暂时没有检测到大规模舰船活动或明显的‘黯蚀’能量聚集区。坏消息是……这种环境本身，就是最完美的藏匿所和伏击场。”
“侦察队出发时间？”苏映雪问。
“按计划，在舰队整体进入星域外围‘相对稳定区’（如果存在的话）后六小时。‘潜影’双舰先行，进行第一轮跳跃式侦察，建立初步安全点和浮标网络。‘雨燕’在后方待命。”陈默回答。
苏映雪看向坐在战术台旁、已经换好作战服、左臂支架也换成了更轻便型号的龙战。“最后一次感应巩固训练感觉如何？”
“稳定。”龙战言简意赅，“对‘标记’感的辨识更清晰了。只要不持续暴露在高强度污染下，短时间内应该没问题。”
“好。”苏映雪点头，环视众人，“各位，我们即将踏入人类从未深入过的禁忌之地。前方有什么，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为什么必须去。记住你们的职责，信任你的战友，遵循预案，但也要做好应对任何意外的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传遍整个舰桥，也通过广播传向舰队每一艘船：
“我命令，舰队全体，进入‘灰烬星域’探索作战，最终阶段准备。倒计时，二十四小时。”
命令下达，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了进入战场前最后的、细微而精准的调整。
龙战离开舰桥前，苏映雪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密封的小型注射器，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
“天使研发的紧急神经稳定剂，浓缩版本。”苏映雪低声说，“如果……如果你感觉意识受到无法承受的冲击或污染，注射它。它能强行将你的神经活动‘冻结’在安全阈值内大约三十秒，给你脱离接触或等待救援的时间。但副作用很强，可能会造成短期记忆缺失或神经功能暂时性紊乱。非到万不得已，不要用。”
龙战接过注射器，冰冷的外壳握在掌心。“谢谢。”
“活着回来。”苏映雪看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朴素的四个字。
“一定。”
龙战转身离开。苏映雪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舱门后，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二十四小时。
命运的指针，正在滴答作响，走向那个未知的刻度。
而在那片暗红色的星域深处，某个庞大、古老、且充满饥渴的意志，似乎也微微动了一下，将一丝淡漠的“注意力”，投向了正在靠近的、微不足道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