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炭火灼肤,暗室藏锋
子时过半,京城南郊一处荒废砖窑里,却透出异样的红光与闷热。
陈文强抹了把额头上混着黑灰的汗水,看着眼前这个改良了三次的土制煤炉。炉膛里,来自京西某处小煤窑的劣质煤矸石正熊熊燃烧,散发出远超木炭的热力,却也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和滚滚黑烟,即便窑洞通风不佳,也熏得人眼睛发涩。
“强哥,这…这玩意儿劲是真大,可这烟也忒吓人了!”旁边一个被年小刀引荐来的、原先是烧炭学徒的瘦弱青年“泥鳅”,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说,“隔壁王婆子家的鸡,这两天都不下蛋了,直叫唤,怕是给熏的。”
陈文强心里咯噔一下。试验成功了,这煤炉的取暖效果远超预期,成本却只有上等木炭的十分之一。这是他穿越后发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黑金”矿脉,足以颠覆这个时代的燃料市场。但副作用也如影随形——污染,以及必然引发的邻里矛盾和潜在的政策风险。这黑烟,不仅是环境问题,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刚要开口,窑洞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吵嚷声。泥鳅脸色一白:“坏了,怕是王婆子叫里正来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城内,“陈记紫檀”工坊内灯火通明。
陈乐天面色铁青地看着面前两把几乎一模一样的紫檀木官帽椅。一把是他亲自监工、老师傅精心打造的精品,木纹流畅,包浆温润;另一把,则是伙计刚刚从南城一家新开的木器铺“隆昌号”低价买回来的仿制品。外形几可乱真,但细看之下,木质疏松,颜色是用药水硬泡出来的,雕工粗糙,接口处甚至用了铁钉而非传统榫卯。
“东家,这已经不是第一起了。”负责采买的伙计愤愤道,“隆昌号靠着低价,抢了我们不少普通客户。他们还散布谣言,说我们的木料来路不正,是‘阴木’(指棺材料)。”
更让陈乐天心惊的是,他隐约感觉,隆昌号背后似乎有京城木行行会的影子。行会早就对他这个不守行规、直接打通上游料源和终端客户的“外来户”不满了。这是明摆着的商业打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穿越前作为项目经理的急躁,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单纯打价格战是下策,自降身价。必须从品质和品牌上建立无法逾越的鸿沟。他立刻召集工匠:“从明天起,我们每件出品,必须在暗处加刻独特的‘陈’字暗记。另外,准备一批更精巧的紫檀小件,如文具、臂搁,主打‘文人雅趣’,我要让那些跟风者仿得了形,仿不了神!”
处理完工坊的危机,陈乐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中牵挂的却是另一件事:文强最近神出鬼没,身上总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他到底在搞什么?那股味道,让他这个现代人联想到的不是财富,而是危险与污染。
荒废砖窑外,火把通明。南郊的里正带着几个坊兵,面色不虞地瞪着从窑洞里走出来的陈文强。王婆子在一旁哭天抢地,说自己家的鸡都快被熏死了,要求赔偿并立刻熄了这“妖火”。
陈文强脸上堆起穿越后练就的市井笑容,不慌不忙。他没有辩解,反而先是躬身认错,态度诚恳,表示惊扰邻里实属不该,当场赔了王婆子一串足额的铜钱,足够她买几十只鸡。这一下,先把里正和坊兵的敌意化解了大半。
接着,他话锋一转,邀请里正和坊兵进窑“感受一下”。扑面而来的热浪让这些在寒夜中出来公干的人顿时打了个哆嗦,随即露出舒坦的神色。陈文强趁机道:“里正大人,您看,这玩意儿虽然烟大点,可热力足啊!这大冷天的,若是能让咱南郊的穷苦人家都用上这么便宜的取暖家伙,岂不是一桩功德?总比冻死人强吧?”
他绝口不提“煤”,只说是自己捣鼓的“石炭土炉”,还在改良。同时,他悄悄塞给里正一小块碎银,低声道:“一点茶钱,给弟兄们驱驱寒。这炉子还在试,绝不给您添大麻烦,过几日改良好了,定先孝敬您府上一台。”
软硬兼施,利益驱动,加上确实解决了部分取暖需求的实际问题,里正的态度缓和了,训诫了几句“注意烟火,勿扰邻里”便带人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陈文强知道这非长久之计。他连夜找到正在油灯下翻阅《大清律例》和地理志的陈浩然。
“二哥,这事瞒不住,也挡不住。”陈文强直接摊牌,“这煤炉是个金矿,但也是个火药桶。得找个大靠山,最好能直接跟宫里或者管这事的大员搭上线,把它变成‘官准’的,哪怕我们只占个小头,也够吃了。”
陈浩然放下书卷,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他早已从文强身上的气味和近期京郊煤矸石流动的零星信息中猜到了七八分。他沉声道:“你可知本朝对矿冶管制极严,尤其是京畿之地?私采煤炭,形同叛逆。你这炉子,若推广开来,动的是整个柴炭行业的利益,那是多少人的饭碗?背后牵扯多少关系?”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的京西一带划过:“不过,你方向没错。怡亲王胤祥总理户部,兼管内务府,近年正为八旗生计、京城薪柴供应不足头疼。李卫以实干得宠,在地方上也曾推广过便民利国之策。你这煤炉,若定位成‘解决平民越冬取暖、利国便民’的新物,而非单纯的牟利之举,或有一线生机。”
“关键在于,如何让‘利’大于‘弊’,如何让上位者看到‘功’而非‘过’。”陈浩然压低了声音,“我近日查阅资料,发现皇上对西洋‘奇技淫巧’并非全然排斥,对实用之学偶有嘉许。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做文章……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让这东西‘自然而然’地呈上去。”
兄弟二人密议至深夜,一个借助历史先知和策略分析,一个凭借商业嗅觉和行动力,初步定下了“借势上位”的方略。然而,契机在哪里?
两日后,恰逢某位与怡亲王福晋有些远亲关系的贝子府上设宴,陈巧芸受邀前去演奏。这已是她近期接的不知第几家高门堂会,驾轻就熟。
演出依旧精彩,一曲《广陵散》弹得荡气回肠,满堂喝彩。宴后,贝子福晋特意留下巧芸说话,除了照例丰厚的赏赐,还透露了一个消息:怡亲王福晋近日偶感风寒,心情郁结,食欲不振。福晋知道巧芸见多识广(穿越者的见识在言谈中不经意流露),便随口问她可知道什么新奇法子或物件能解闷开胃。
陈巧芸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文强前几日偷偷拿给她看的一个小巧精致的白铜煤炉样品,当时文强得意地说这玩意儿不仅可以取暖,上面加个架子还能温酒、烤果子,安全又方便。她当时还笑话哥哥尽琢磨这些“旁门左道”。
此刻,她却看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她并未直接推荐煤炉,而是故作沉吟后,微笑道:“回福晋,民女曾听闻,西洋有种小巧暖炉,不以炭火,而以一种特殊石炭,热力均匀持久,上可置一壶花茶,温着不易冷,亦可烤两枚干果,香气氤氲,最是怡情。置于榻前,暖身暖心,或可解烦闷。只是此物在京中罕见……”
她描述得极具画面感,勾起了贝子福晋的兴趣。福晋当即表示,若真有此等新奇又实用的物件,不妨寻来一试,若能让怡亲王福晋开怀,便是大功一件。
陈巧芸带着这个意外的“任务”回到家中,立刻找来文强和浩然商议。机会来了,但这把双刃剑,该如何递出去?进献之物,绝不能是那个冒着黑烟的土炉,必须是安全、美观、无烟的精品。文强的作坊能短时间内做出符合贵胄审美要求的样品吗?进献的说辞、时机又该如何把握?怡亲王是何等精明人物,万一追查来源,发现私采煤炭之事,岂不是弄巧成拙?
夜色深沉,陈家大宅内,兄妹四人围坐,望着桌上那个小小的白铜煤炉样品,眼中既有兴奋,更有沉重的忧虑。这借琴音搭上的线,究竟是通往青云之路,还是万丈深渊?悬念,如同炉中未燃尽的煤核,在暗夜里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